所有人安安静静地听着,眼中迷茫的微光渐渐消散。
“看起来差不多了。”林轻岚站在窗前,双手撑在窗口斜斜的石壁上,她默默探出头,望着城下不时以手拭泪的百姓,轻声道,“不管之后廖峥他们再说打多少话,百姓们大概都不会倒戈了吧。”
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杨玄庭,笑道,“叶大人还是厉害。”
一旁李钦也收回了目光,淡淡道,“林姑娘又何必谦虚?”
林轻岚一怔,应声而望,见李钦并没有走,他站在不远处的另一个楔口前,目光仍停在远处叶律的身上。
“殿下还没走呢?”
李钦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林轻岚总觉得今日李钦对自己的态度带有略微的敌意。杨玄庭站在林轻岚的身后,在黑暗中轻轻握住了她的一只手,示意她不必再主动开口说什么。
林轻岚回头,轻轻摇了摇头。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知道正在发生什么,或许此刻李钦是有些无名的懊恼,但是不必担心。
李钦又在不远处的楔口前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身来,缓步走近,“你是怎么想到这个办法的?”
林轻岚微微舒展双眉,有些迟疑地问了一句,“办法?”
“就是你教给叶律的这个对辩方向。”李钦双手抱怀,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你好像很知道台下的百姓在想什么。”
林轻岚终于明白过来,她低头笑了笑,“殿下,这不是我的办法,这是我真心实意的观点。”
“哦。”李钦的声音短促而上扬,“也对,生意人,原本就在百姓中间,对吧?”
“我也算不上什么生意人,只是一个在凌霄山上长大的山民罢了。”林轻岚笑了笑,“有些我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可能殿下觉得很不可思议,这也不奇怪。”
李钦的眉心皱起,“比如?”
“比如行商这件事,”林轻岚又看向窗外的泱泱人潮,“行商应该是一种天然的权利,只不过有些地方需要进行限制罢了。可要用这样隆重的国辩来争论这件事,且百姓一开始还纷纷站去了对立面……还挺荒诞的。”
林轻岚叹了口气,笑道,“可他们也不是傻子,搞清楚了真正的利害,就不会被上位者耍得团团转了。”
李钦冷笑了一声,“难道现在他们不是正在被叶律叶大人,耍得团团转么?”
林轻岚的目光没有收回来,却也没有再接这个话题,她脸上的淡淡笑意没有退去,只是轻声问道,“殿下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茶馆里的?去茶馆是我临时起意,杨大人也没办法把我们的行踪告诉你吧。”
“玄庭是没有告诉我,”李钦吸了一口气,而后缓缓说道,“可在这岱陆城里,还没有我想知道却不能知道的行踪。”
说罢,他长袖一甩,转过身迈着大步离去,“走了——”
“恭送殿下。”
林轻岚和杨玄庭同时对着李钦的背影行礼,他的声音还在这条长廊中回荡。李钦走后,林轻岚轻轻撞了一下杨玄庭的胸口,问道,“你的这位殿下这两天不开心么?怎么对人冷冰冰的。”
“大概是不开心吧……”回想着昨晚与李钦的闲聊,杨玄庭微微沉了嘴角,拉着轻岚的手又用力了几分,“对了,方才忘了说,晚上殿下想邀你到别院中一叙。”
轻岚的呼吸停了一下,稍稍转头,“他怎么忽然想到要请我吃饭?”
杨玄庭想了一想,便没有隐瞒,将昨晚李钦所说之事悉数托出,末了,又问,“你可觉察得出,林伯究竟是干了什么吗?”
林轻岚眨了眨眼睛,回想起家祠里的那几本账目,心中忽然一动,恍然间仿佛明白了一些什么。
楼下的人群变得比先前还要疯狂,一波接一波的声浪乘风而来,人们涌向叶律,将他抛向空中,林轻岚望着这一幕,既不担忧,也不喜悦,只觉得一切都甚是荒诞。人群如同洪流奔涌,无人能阻挡这幕天席地的力量,可是洪流自身却对这力量一无所知。
“虽然不知道父亲到底在做什么……但确实是很严重的事呢。”她喃喃地说。
这一日的国辩在午后结束了,从结果来看,除了与廖峥的那一场惜败,而后的几轮都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这就意味着,明后两日,国辩将围绕景国行商令的纲领进行讨论。
下了对阵席,朝臣们涌向叶律,他们眼中的叶律从来都是一个有些古怪的执拗中年人,从未见过他如此热血的模样。如今国辩的第一轮结束,人们不约而同地上前向他道贺,夸赞他以一己之力扭转整个局势的胆识和智慧。
叶律还是像以往一样冷冰冰的,他的目光一直在扫视着四周,寻找那个他熟悉的身影。可是四下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林轻岚是否还留在这里,也未可知。
“叶大人!”
洪锦穿过层层人群,终于来到了叶律的身旁,他脸上堆着笑,先是双手合拢向叶律行了个礼,祝贺他这一方旗开得胜,而后便笑嘻嘻地说道,皇上召见,在城楼上等候。
周围的官员听闻是皇上的旨意,也不好再留,一一与叶律道别后便放他去了。
“洪公公,”跟在洪锦身后的叶律穿过了红门的城门,看四下无人,他忍不住开口问道,“郡王殿下可还在么?”
“在,在上头,和皇上一道呢。”
“喔,这就好。”叶律点了点头。
那么一会儿,就向他询问林轻岚的下落吧。叶律沉了沉心,他还有许多话,许多问题要当面与林轻岚谈论清楚。
城楼上,李钧第一个发现了叶律的身影,他连忙起身对安立帝道,“父皇,叶大人来了。”
安立帝转头,一见叶律就大声笑了起来,快步下了御座向叶律而去,拉住了正要行礼的叶律,笑道,“朕得叶卿,实在是桩大大的幸事!”
叶律一怔,连连摆手,“臣愧不敢当。”
“叶大人若不敢当,我大景朝野上下,还有谁能担得起脊梁之臣的美名?”李钦也上千,对叶律俯身一拜,“今日国辩,叶大人所言实在振聋发聩,本王受教了。”
叶律望着李钦与安立帝。
他记得,窄道里太平郡王曾说,是安立帝特意嘱咐带了林轻岚前来,如今这明明知情的一父一子却率先打起了马哈。
他微微颦眉,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