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白石站在红门右侧的城墙下,仰头望着最后的公告。
他确实输了,输得毫无还击之力。姜白石在心中对方才的对决做着复盘,只觉得这一场对辩输得莫名其妙,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相差竟然会如此悬殊。
明明朝议的时候,就已经把廖峥的那一套立论拆得差不多了,为什么在国辩之中却如此被动……
“姜大人。”身后传来一道刻意压低了的声音。
姜白石回头,见仍旧尘土飞扬的对阵席下站着一个小个子的年轻人,那人穿着粗布斗篷,看起来与寻常百姓无异,可是看起来却十分眼熟。
“你是……”姜白石回想着对方的身份,走近了几步。
“小人是太平郡王身边的仆从,大人可以喊我小白。可否请大人代劳,上一趟对阵席,请叶律大人下来。我身份不便直接上去抛头露面。”
“请他下来?”姜白石微微皱了眉头,“殿下想干什么?”
“时间紧迫,”小白上前一步,略略抬头,斗篷下的眼睛对上姜白石的目光,极为坚定地开口道,“来不及细细解释,请相信郡王殿下!”
望着小白那双炽热的眼睛,只作了片刻的犹豫,姜白石便沉着气,留下一句“你等等”就提着官袍一路小跑着上了台。
不多时,叶律一个人出现在了对阵席的入口台阶处。小白早已在旁等候多时,他不露声色地上前,躬声道,“叶大人,请随我来。”
“你要带我去哪里?”
“路上说吧,大人。”小白望了叶律一眼,似是道歉一般地苦笑了一下,便头也不回地迈着大步离开。
叶律四下望了望周围的人,确定没有人正在特意盯梢着自己这边后,便跟上了小白的脚步。
不出十几步,小白就带着叶律来到了对阵席高台背面的一条窄道里。
在红门的城墙与对阵席的高台之间,留着一条大约半米宽的间隔。城墙上的人除非刻意将头探出城墙,否则是看不见这窄道中的情景的,而对阵席靠墙一侧又用巨大的红绸当做背景,所以外头的人也瞧不见什么。
“那个——”
叶律刚出声,小白立刻回头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了指他们左手边的红绸——这里离外头也不过是隔了一道绸子,不留神被有心人发觉了可不好。
叶律只得先住了口。
很快,两人就看到了窄道尽头,那里是一处专门留出的死角,密集的灌木林和国辩台的围栏共同将这里与外阻隔开来。叶律看到前方有三个人影——原来是太平郡王李钦、先锋官杨玄庭和商女林轻岚。他们三人不知是何时聚在了这里,只在等他的到来。
“殿下。”叶律远远地就行着抱手礼,“还有这两位,我们许久不见了。”
虽然礼数周全,但叶律的脸上没有挂丝毫笑意,他行容严肃,一如往昔。
李钦又看了一眼小白与叶律的身后,轻声问道,“姜大人没有来?”
“他得留在那里,”叶律很快回答,“一会儿如有需要,他可以为我拖延一些时间。”
“好,那就到齐了。”李钦点了点头,他望着叶律,声音虽轻却有万钧之力,“我长话短说,我是奉父皇口谕,带林轻岚前来与你相见的。虽然林姑娘年岁尚轻,但那日朝议你们三人毕竟曾一同对战,或许有些看法你们可以交流。”
叶律微微凝眉,“现在再说,或许已经——”
“来得及,叶大人,我们来得及。”林轻岚上前一步,语速虽快,却依然沉稳可靠,她低声道,“我一早就到了红门外,方才姜大人的那些陈词也一字不漏的听下了,难为殿下竟能在茫茫人海中一下找到我……我确实有许多想法希望能与叶大人说。”
眼前少女眸中带光,仿佛丝毫没有为方才姜白石的败局干扰。叶律心中不由得为之一振,低声答道,“请讲。”
“稍后第二轮对辩,叶大人打算如何对驳?”
叶律看起来有些迟疑,他目光微垂,脸上难得浮显了些许对自身的怀疑,“有两个方面,一是对姜白石的几处观点作补充,毕竟方才廖峥的话中还有至少四五处漏洞可摘,此外,我是想好好讲讲各国变法之道,你上次朝议时也曾提过魏国和卢国的前例,其实我发现禹国也——”
林轻岚按住了叶律的手腕,轻轻摇了摇头,“叶大人,如果要继续说这些,您这一场,也必败无疑了。”
“为什么?”
“在今天以前,我还天真地以为国辩和朝议一样,会是个能讲道理的地方。但我现在知道了,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贵国民智恐怕还担不起这种议政的手段,相比于所谓的道理逻辑、利益分析,谁在感情上更能打动他们,他们就会将手里的竹篾投给谁。而朝臣们手里的票,除了最开始已经站完队的,我们能争取的就是那剩下的一小撮中间派。这些人,谁能站到最后他们就会倒向谁。”
说道这里,林轻岚顿了顿,她的眼神愈加明亮,“所以叶大人,您明白吗,谁能拿下观辩席里的百姓,谁就能拿下这场国辩的胜利!”
“你是说……”
见叶律神情微变,林轻岚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她接着道,“为什么廖峥今日在对阵席上忽然变了个风格,又讲了一堆故事……因为故事天然就打动人。姜大人就算将方才廖峥的言论驳斥了个遍,可如果百姓听不进去,那就和没说一样。”
林轻岚深吸了一口气,“今天,你们在对阵席上的所言,不是说给皇上听的,更不是说给你的同僚听的,叶大人,你必须打中那些底下的老百姓,打中他们的痛点,只有这样才能抓住他们的注意力。”
“痛点……”一旁的李钦微微皱眉,在脑海中咂摸着这个词。虽然从未听过,但这个形容未免太过形象,以至于尽管林轻岚未曾解释,他也能够朦胧地理解到这词语的含义。
叶律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他竟从未想过这一层道理!
“可廖峥抓的痛点是什么?”李钦不由得开口问道,“他的那一套言辞,大部分还是在讲礼教修身,和百姓的日常生活关系不大吧?”
“不,”林轻岚略略凝眉,摇了摇头,“廖峥抓的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家国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