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洪锦吓得一个哆嗦,心中不由得为李钦捏了一把汗。老话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但这样的恩赏却实在令人难以承受。
可是李钦似乎并不这么想,在安立帝的怒斥声中,他甚至没有弯下半分脊背。阿平以头点地,趁机向后去看李钦的处境,却见他面色如常,仿佛面对的只是一场再平凡不过的父子沟通。
殿下在想什么……
为什么不及时认错呢……
望着怒意仍在攀升的安立帝,阿平心里有些着急。李钦这样的冷静丝毫不可能感染安立帝,他的无动于衷无疑是在告诉这个暴跳如雷的帝王——你的怒火毫无用处。
这只会将安立帝推向更加羞恼的境地啊……
自己这么快就能想到的道理,阿平不信李钦会不明白。但李钦还是站在原地,他目光低垂,像是下定了决心要把这一段暴风雨硬挺过去。
“李钦,你说话!”安立帝已经出离了愤怒,他在狂怒的中心忽然对眼前的一切感到陌生,心底有个声音忽然小小地开口,为什么李钦一言不发?
事情原不至此!
旋怒过后的安立帝剧烈地咳嗽起来,一旁的水杯被砸,刚烧来的水又烫得暂时不能入口,一时间竟没有茶水能让安立帝润喉,宫人们一时慌乱起来。芳秋连连为圣上抚背,但收效甚微。
李钦这才一怔,高声道,“阿平!”
阿平以极快的速度起身,三两步垮上了台阶来到安立帝身前,两侧护驾的亲卫军摸不清他的来意立刻拔刀相向,李钦连忙开口,“芳公公,他是——”
“让他过来。”芳秋几乎瞬间领悟了李钦的意思,挥手示意亲卫军让路。阿平来到安立帝身后,一声“得罪了”过后,就变化着右手的动作,以拳、指节、手掌分别揉打了他后背几处不同的位置,安立帝的咳嗽这才稍稍缓了下来。
拿着温水的下人这时候才进了院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手上的水壶刚递过去,脸上就挨了洪锦重重的一巴掌,捂着脸摔在地上,蒙圈了。
“什么散漫奴才!添水添得这样慢!主子万岁爷有半点闪失,把你一刀刀剐干净了都算便宜了你这条贱命!”
未等洪锦继续说下去,李钦先望了一眼一旁的别院仆从,皱眉道,“快把他拖下去领罚。”
那下人还没反应过来,站在他两旁的人已经一人拽着一边的肩膀把他拎了出去。再待下去,这小厮恐怕就真的就连性命都保不住了。
安立帝平息过来,接过芳秋递来的温水,终是舒了一口气,原先咳得通红的脸也渐渐恢复了人色,可是那双充血的眼睛依然让人看着心惊。
李钦这时终于俯身叩首,高声道,“儿臣真是罪该万死,让父皇动怒至此,我原想明日国辩就要开始了,父皇您——”
“别扯远的。”安立帝冷声打断了李钦的话,他深吸了几口气,看了一眼身旁的阿平,方才那种几近窒息的咳喘让他心有余悸,幸而李钦和眼前的这个小伙子反应得快,不然后果真的不堪设想。安立帝微微低了头,目光如箭射向李钦,他声音极为冷峻,“朕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到底为什么,要偷偷接应吴青峰进京?”
“是……为了母妃。”李钦的声音压得不能再低。
这句话刚出口,周围就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李钦的母亲珍妃,无论是在死前,抑或死后,从来都是安立帝心口的那颗朱砂痣。尽管已经离世九年,她曾居住的宫殿至今仍然保留着,甚至于李钦四年前因为被发现在母妃的忌日饮酒,就被削去了亲王之位,贬为了郡王,还发配至绍平山反思……
洪锦和芳秋都不约而同地去看安立帝的脸色,他微微沉着头,半张脸隐在阴影里。
李钦俯身叩了下去,“儿臣实在不想在众人面前陈情,求父皇屏退闲人,容后再禀……”
“你还有脸……提你母妃。”安立帝心中懊恼,转念看到庭院中这样多的人,又明白李钦说得没错,“都下去吧。”
说罢,安立帝回头望了一眼芳秋,“你也下去。”
芳秋躬身而退。
院子里很快就只剩下李钦和安立帝两人。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你说说罢!”
“儿臣斗胆,”李钦没有抬头,仍是俯首低语,“方才,为什么会发那么大的怒?仅仅是因为,儿臣没有及时告诉您,吴青峰在岱陆城中吗?”
安立帝冷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儿臣不是不记得父皇曾经的诏令,而是事出突然,儿臣怕拖延下去又生变数,所以在接到太守的密信之后就擅自做主接他进城。”
“呵,生变数?”安立帝冷笑三声,“就因为出现了一个女人,能隔空打断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树?”
“正是啊。”
“李钦!”安立帝狠狠击打了一下椅背,“朕不想再听到这种疯言疯语,尤其是从你嘴巴里讲出来的!你当朕是三岁的娃娃,还是会相信蛊术的昏君?”
“可那女子就在这里,为何父皇不让她亲自演示,您亲眼看看?”
“够了!朕不想再听这件事。”安立帝站了起来,“你刚才说接吴青峰进京是为了你母妃,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钦顿了顿,没有立刻回答,他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旁人都以为,九年前母妃的死,是因为她一向体弱,再加上风寒所致……但恐怕,并非如此。”
安立帝微微眯起了双眼,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李钦身旁。
“……你说什么?”
“母妃的死,早在那之前的一年就埋下了种子。”李钦一字一顿地说。
“你什么意思?”
李钦望着安立帝涨红的脸,沉声道,“如果父亲不信,儿臣就算说再说也无益。”
“……你,你到底查到了什么。”
李钦望着父亲的眼睛,他看起来比往常还要苍老,或许是因为先前发怒的时候耳畔垂下了一缕银丝,也或许是因为她此刻已经有些发红的眼睛,但李钦还是接着说了下去。
“父皇是否早就知晓,世上有异能之人?”
此言一出,安立帝的眼睛几乎随即瞪成了铜铃,他声音微微颤抖,却仍然带着最后的些许威严,“这世上,没有这样的人!”
“有的,”李钦淡淡说道,“因为我母妃就是,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