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岚对着秦诚离去的方向轻轻挥了挥手,自己则向着城西去了。
城西的驿馆此时已经不像从前那么热闹,人数在朝夕之间骤减,原本住在这里的旅客因为前几日凌晨时分的一次突袭查房而心有余悸。
当大家听闻这驿馆中似乎住着位麻烦的大人物时,更是纷纷弃馆而去,到城中寻其他客栈落脚去了,生怕受到牵连。
轻岚踏进了门,只见掌柜一人独自站在前台,愁眉不展地翻着这几日的账目。
“掌柜的,有空吗,想打听个人。”
轻岚轻轻叩了门,里面的老者应声抬头,一见她,便转身取了封信,一脸不耐烦地走上前来,将信往轻岚手中狠狠一送,“你是来找之前的那位小公子的吧,这是他留给你的东西,说是你若来了就给你,哎呦,可别再往我这儿来了……”
说着,掌柜便将轻岚往外推,轻岚踉踉跄跄地退到门外,驿馆的门就嘭地一声关了半边。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向周围看了看,四下人并不多。轻岚一面走着,一面拆开了信封,里面是一个地址。
“永平巷四号……”轻岚怔了怔,那不就在自家附近吗?
轻岚将信纸反过来,后面还有一行小字,用隽永的字体写着:轻岚吾友,近日风波不断,故迁至新居,静候来访。
轻岚对着信纸忽然失笑。
百里澈仿佛料定了她会再来找他一样。
轻岚收起了信,脚下的步伐也快了一些。
介衍的那辆白车,无疑是暗示她来向百里澈寻求退婚的解决之法。然而百里澈如今又哪里会有资本去解决她的难题呢?
一个叛逃故国的皇子,在被意外发现之后竟没有被安立帝抓起来送归贡国皇室。而是悠悠然地换了一个固定的居所,还能记得留书一封给朋友。可见百里澈的处境并不需要担忧什么。
而这一步一步,如同一个复杂的谜题等待她去解开。
不一会儿,轻岚已经站在了永平巷四号的宅邸门前。这门庭看起来甚是破败,两口石狮子的身上蒙满了灰尘,大门上也没有挂任何的牌匾,乍一看会让人以为是无人居住的院落。
轻岚上前叩门,未曾想门后却很快传来脚步声,开门的是一位身材高大的守卫,他的穿着一如在驿馆时跟随在百里澈身旁的那些随从,腰间的佩剑上蛇纹清晰可见。
见到轻岚,他十分恭敬地微微鞠躬,轻岚也欠身还礼。
“我来找白澈。”轻岚说明了来意,那人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了一声请随我来,便转身向着更深的庭院去了。
这个院子比林宅要小很多,但风格却很像杨玄庭的别院。小小的院子,小小的湖泊,小小的长廊与亭子,可是却丝毫没有给人狭促之感。
虽是春夏之交,但地面上却没有任何落叶,湖畔的石栏上刻着莲与兰的图案,到处纤尘不染。
这些细节加在一起,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这庭院的主人的用心打理。
从那一日算来,百里澈料理这庭院的时间也不过寥寥数日而已,可是这院内院外的天差地别,让轻岚心中暗暗称奇,贡国不愧是以建筑着称的大国,在庭院的布置与打理上也深深可见其功力。
守卫将轻岚带到一处花园中,而后自己去花园后的院落通传,不一会儿就回禀道,“公子今日的修行还未结束,林姑娘在此稍等吧。”
轻岚点点头,在花园中自己逛了起来,待守卫走后,便好奇地也往后院探寻而去。
未曾想,那儿竟是一座精舍。
百里澈身着青蓝色的道服,独自在院中打坐,他与身下阴凉的青石板之间只垫着一块薄薄的草席,在他的正前方则立着一柱快要燃尽的香。
轻岚微微歪了头,这个场景她只觉得似曾相识,但又一时想不起究竟在哪里见过。
等最后一点香也燃尽了,百里澈睁开了眼睛。
轻岚仿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小声问道,“打扰到你了吗?”
百里澈摇了摇头。
他从地上站了起来,端起了香炉,将它放在了屋内的案台上。
“你的打扰,本来也应该是修行的一部分。”百里澈自言自语一般地喃喃着,而后转回过身来,“你去过驿馆了?”
轻岚点了点头,她从袖中取出了百里澈的信,“掌柜的给了我这个。”
提起掌柜的,百里澈脸上露出了些许羞赧的神情,他叹了口气,“真是给他添麻烦了啊,那天晚上吓得他一宿没睡,这段时间估计他生意也不好做。”
轻岚苦笑。
该背这个锅的人其实是她呢……
百里澈清理完他的修行痕迹,领着轻岚重新回到了花园中。他指了不少花花草草给轻岚看,并逐一说出了它们的名字与习性。
当两人经过一片紫色花丛的时候,百里澈停了下来,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郑重地和轻岚说起了这里的花。
“刚来这里的时候看到这里有紫苑葵,真是吓了我一跳,”百里澈说着说着便不自觉地笑了起来,他指着眼前形如彼岸花的紫色花朵,“这是芷南最负盛名的一种花,我本以为离了家就再不能看见她了,谁想到竟在这里和她重逢。”
轻岚微微俯身,正想嗅一嗅,一旁的百里澈立刻制止了她。
“别碰,紫苑葵有剧毒。”
“啊?”轻岚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剧毒……你还养在院子里?”
“因为她好看啊。”百里澈真诚地说。
轻岚不由得对百里澈另眼相待了几分……这个看起来拘谨而羞涩的少年,骨子里其实有一股旁人少见的浪漫和孤勇呢。
谈及他最爱的花,百里澈显然有些关不上话匣,他认真地说,“而且这花非常特别,一株紫苑葵有十年的寿命,三年生根,三年抽枝,三年结苞,最后一年才开花。”
说着,他眼中略带几分爱怜地望着这一地的紫苑葵,低声道,“偏偏紫苑葵生性骄矜,异地移株大都是活不了的。所以你瞧,今日我们能看着这处花丛,其实是因为有人在十年前带着花种,来到这里,又精心培育了它们九年,可惜……”
“可惜什么?”
百里澈微微颦眉,低声道,“可惜那人却没能看见花开的一日,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