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岚止了步子,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她再清楚不过,那驿站里住着的根本不是普通商客,而是贡国公子百里澈!
深夜越狱,逃至驿站,而驿站里又恰好住着贡国的公子百里澈?
更不要说,杨玄庭这些年来一直在西南作战,正是与贡国交界的地方。
这要说出去,只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轻岚看了看前路,又绝望地回望了一眼。
身后已无路可退,却又再不可能再前进一步。
怎么办……
怎么办……
身后的官兵越来越近,火光让这淡青色的夜晚渐渐变暖。
追捕的队伍中,有眼尖的官兵忽然看见远处的大道上,有两个可疑的身影,一人挺身而跪,另一人卧倒在旁。
“疑犯!发现疑犯了!”
在这声惊呼过后,官兵们如同倾泻而出的蚁群涌向了前方,将那两人团团围住。
林轻岚跪立在地,目光如炬,火光映在她的脸上,却看不见一丝惧色。
这一夜鸩狱要犯的出逃惊动了当晚巡夜的亲卫军,随着林轻岚与杨玄庭的落网,几乎半个巡夜的士兵队伍都集结在了西城门这里。
不多时,亲卫军统领策马而来,驾马绕着轻岚与昏睡的杨玄庭绕了两圈。
“你就是今晚从鸩狱出逃的疑犯,林轻岚?”
轻岚抬头,眼前人是一位青年军官,年龄看起来与杨玄庭不相上下,他正用马鞭指着自己,冷声问话。
“是。”
“你身边这人,就是景天十三骑的左先锋官杨玄庭?”
“是。”
“抬起头来。”那青年军官命令道。
林轻岚抬头,望向对方的目光平静而坦荡。这样的目光实在令人疑惑,仿佛她并不是一个在逃的疑犯,而是一位恭候多时的主人在等待久未道来的客人。
“不是说中毒了吗?怎么这么能跑,一眨眼都到城门口了,是想逃出城吗?”那军官大声斥问道,“今晚为何越狱?”
轻岚沉默不言,目光并不追随军官的移动,而是一直漠然地望着前方。
“本官在问你话。”
轻岚的声音虽小,却咬字极为清晰,“民女无可奉告。”
“大胆!”军官一道马鞭挥落,轻岚始料未及,竟被一鞭击倒在地。
地上灰尘四起,她只觉得左耳一阵轰鸣,从侧脸到左边的颈肩,先是一阵凉寒刺骨、似是要将那一块皮肉都拧冻成冰似的的僵麻,而后瞬间又似身上落了一块长长的火炭,灼疼到钻心。
等伸手去探时,轻岚才发现,已是皮开肉绽了。
她紧紧咬着牙,慢慢从地上爬起,又像方才那样直直地跪立着,目光仍旧倔强地望着前方。
“本官再问你一次,今晚为何越狱?”
轻岚只觉得左边脸颊、颈部的伤口像是一条跃动的火蛇,随着自己的每一次脉搏起伏,都发出了剧烈的疼痛,她收回了手,还是用微弱的声音答道,“说了……无可奉告。”
第二道马鞭如期而至,这一鞭从背后袭来,从右颈斜下到左胯,打得轻岚浑身一个激灵,她几乎是强忍了自己想要滚地的冲动,这撕裂一般的感受像是溅落的滚烫油珠,让人觉得不止是伤口,而是整块背都跟着一起剧烈疼痛。
背上的衣服很快粘在了伤口上,两鞭下去,轻岚已经觉得自己有些直不起腰了。
空气中响起令她恐惧的风声——那军官再次高举了马鞭,这风声便是鞭尾击破空气的声响。
只是这道鞭子迟迟没有落下来,轻岚勉强转过头,才发现杨玄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徒手接住了那军官的鞭子。
他还没有完全恢复,接鞭的动作已经让他大口大口地喘起了粗气。那军官颇有几分惊讶之色,高声命令杨玄庭松手,但杨玄庭仿佛没有听见一样,以极快的动作将鞭子在自己的手腕中绕了一绕,那军官措手不及,竟整个人都被从马上拖了下来。
一时间,周围的人像是水入油锅一般沸腾起来——
“秦大人!”
“大人!”
“拉弓!快拉弓!”
在几个副官的指挥下,普通士兵迅速后撤,一直隐于他们身后的弓箭队浮出水面,他们拉满了弓,将箭头齐齐指向林轻岚二人。
“快让他们住手,”林轻岚侧目看向跌落在地的那位军官,脸上颇有几分无奈,“再有误会,就不好了。”
那军官拍拍身上的灰尘,似乎并不为被杨玄庭拉落马背而恼怒,反而收敛了几分先前的轻蔑,他大手一挥,命弓箭手停止拉弓,而后扫了一眼如同瓮中之鳖的两人,冷声问道,“有什么误会?”
轻岚回望了一眼因为一时用力过度此时变得更加虚弱的杨玄庭,然后抬头道,“希望你们不要辜负了,杨大人的一番良苦用心。”
此言一出,众人更加云里雾里。
只见轻岚起身,挪到杨玄庭的身旁,侧身俯首,似是在听杨玄庭说些什么。
而后,她直起身,对众人道,“现在,可以送我们回鸩狱了。”
这一番几乎是惊天动地的“越狱未遂”,已经是继朝议过后的第四道炸雷了。
所有人都为之感到匪夷所思。
当阿平连夜将探子带到李钦面前,将这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连同所有细枝末节的小事全都描述了一遍时,李钦才惊讶地发现,这个局势他已经看不懂了。
小白派人去鸩狱里捞林轻岚,杨玄庭跟着越狱是想干什么?
越狱之后,又不跑远,跑到城门下又自愿回鸩狱又是想干什么?
“小白人呢?”李钦有几分急切地问道。
“应该是在护送那个我们今晚安排进鸩狱的人安全离开岱陆,”阿平道,“要急召他回来么?”
“赶紧放信号让他回来,今晚鸩狱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要他讲个清楚。”
阿平得令,便即刻转身,快步向外走去,结果刚一出门,就和小白撞了个满怀。
“小白你回来了,”阿平眼中微亮,“殿下他——”
小白满头是汗,脸上是少有的着急,他根本没有心思听阿平把话讲完,而是将眼前的阿平猛然推去了一边,大声道,“殿下在里面吗?我有急事要见殿下!”
阿平已然猜到大概是今晚的鸩狱出了意外,他镇定地看向小白,回答道,“别慌,殿下在里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