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玄庭点了点头,“对。你怎么知道这个?”
“因为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
“……你也上过战场?”
“不是,不是。”林轻岚连连否认,“往年粮食歉收的时候,清心观里的师父们会四处筹粮,给乡亲准备一些补给。为了乡民方便,就委托山下的大家族在各村的祠堂布施。”
林轻岚说起往日的事情,声音也带了几分柔和。
“筹来的粮食主要是米和鸡蛋,交付的时候,师父们就提了两点要求,一是每日布施的粥得立得住筷子,二是鸡蛋不准炖、不准煎、不准炒,必须是一个个完整的白煮蛋。然后她们还把这两条写成了明文告示,贴在了每个振粮点的门口。”
轻岚用手绾了绾头发,又接着道,“当时我就问敬元师父为什么要这样做,把鸡蛋变着花样做一做味道不是更好?她告诉我,这是仿军中的做法,白煮蛋才能保证落到每个村民手里的鸡蛋是完整的一个,不会被克扣。”
“嗯,是这样。师父们考虑得真细致。”杨玄庭轻声应和道。
然而下一瞬,这种不自觉的放松让杨玄庭忽然变得警惕起来。
怎么就和她聊起天来了呢?
另一头的轻岚似乎对此毫无觉察,答道,“是啊,她们都是非常聪明,心地又极好的人。”
昏暗的牢房里看不清食物的色泽,但单从气味来判断,比起鸩狱里的牢饭还是好了太多。
似乎只是普通的饭菜。
对面的轻岚又开口,“可能已经有点儿凉了,味道大概会有点不好吧。”
“嗯,我不是很饿。”说着,杨玄庭又将盒子原封不动地盖了起来,放去了一边。
尽管如此,轻岚却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好像她想做的只是把这些食物不辞辛劳地送过来,至于最终杨玄庭吃或不吃,则完全是他的自由。
折腾了一上午,轻岚已经有些倦了。此时床面还有些潮,她不愿躺下,就坐着干稻草,半靠着墙面休息。她不再说话,歪头枕着凸起的墙面,闭上了眼睛。
鸩狱的走廊未免太过安静,偶尔有地面上的声音传来,但更多时候只能听见石壁砌成的天花板上细小的水珠凝结成水滴、然后落下的滴答声。
不多时,杨玄庭就听到了林轻岚均匀的呼吸声,他顿时感觉松了口气。
虽然聊的都是很普通的话题,但林轻岚突然出现在鸩狱这样的地方未免也太可疑了。
林轻岚是什么人——她可是同时被介衍和李钦二人为之追逐的璞玉。她绝不可能不带任何目的、突然跑来和自己拉家常。
所以一定有什么阴谋……也许,就藏在他们刚才的对话中。
他面向林轻岚的方向席地而坐,双手抱怀,开始在脑中回放他们方才的对话。
咂摸良久,似乎并未有什么不妥。
杨玄庭的目光又落向了牢房角落的食盒。
难道食盒里面别有洞天?
想到这里,他再次移动到食盒一旁,小心地揭开了盖子,将里面的三层木盒都悄无声息地摆在了自己的面前。
经过一番仔细检查,他确定食盒上并没有什么机关。
接着,杨玄庭将食盒里盛放了菜品的碗碟都拿了出来,每一个都仔细地摸了一圈碗壁,连碗底也谨慎地察看了一遍,依然没有什么让人在意的地方。
那么……就只剩食物了。杨玄庭的双眉紧簇——她会在这里面下药吗?
他先端起了鸡蛋羹——刚才的谈话大部分都是围绕它展开的,所以它嫌疑最大。杨玄庭嗅了嗅,虽然已经凉了,但还是能闻到淡淡的香油味,面上大概还撒了一把葱花。
他拿起瓷勺挖了几下,触感很正常,里面也没有藏什么东西。
这可真是奇怪了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杨玄庭始终没有发现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也不知过了多久,对面忽然传来一声,“啊,你都尝过了吗?味道怎么样?”
杨玄庭心中一沉,虽然碗也好勺也好都稳稳地捏在手里,但心里的若干警报同时拉响——刚才的一切她都看到了吗?
没有看到吧?
看到了要怎么解释?
空气里弥散着食物的香味——大部分原因是因为杨玄庭在检查的时候太过仔细,一道小菜也要翻来覆去、翻来覆去地查看,所以藏是藏不住了,
轻岚睡醒以后,闻着味道直起身,然后看到对面牢房里的身影此刻像是僵住了一样,一动不动。
“怎么了吗?”轻岚揉了揉眼睛,“我突然说话吓到你了?”
“并没有。”杨玄庭放了手里的碗筷,然后传来了几声不自然的干笑,“……这怎么可能吓得到我?”
轻岚抻了一个懒腰,站起来做了几个舒展的运动。虽然只是小憩了一小会儿,但脖子和肩膀都酸得厉害。她一边舒展,一边走到牢门前,问道,“你都吃完了吗?”
杨玄庭已经恢复了镇静,“没有,但每样都尝了一些,味道不错,谢谢。”
“我倒是有点饿了……”轻岚有几分犹豫地说,“我记得最底下那一层放了两个荞米馒头,要是还有的话,能不能分我一个?”
他的目光转向那个被自己捏捏拧拧折腾了半天的馒头,实在不好意思再拿出去给轻岚,“馒头……都吃完了。”
“啊,这样。”轻岚叹了一声,“鸩狱里什么时候开饭?”
“……”
杨玄庭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开始相信,食盒里的东西或许都是普通的菜品——那么林轻岚到底在什么地方挖了坑,她到底想干什么?
同时被这个问题困扰着的,还有三个人。
他们分别是林宅里的林之业,杨家别院里的李钦和正清宫里的安立帝。
而杨玄庭与林轻岚的这些谈话则被记录在册,当晚就送进了宫。龙塌上,安立帝看着发笑,从头到尾笑声几乎停不下来,“杨玄庭在牢里就聊出个这?真是笑死朕了……”
等读罢全文,安立帝的脸已经涨得有些红了,气息也一时平复不下来。他卧在龙榻上,一边抚着胸口,一边把手里的话册丢给了芳秋,拍案道,“你看看,你看看,他战场上挺机灵的一个人,怎么到了姑娘面前,就跟块木头一样?”
芳秋躬了身子,“这大概就是一物降一物了。”
安立帝又问,“他们俩晚上吃的什么?”
“回主子,都是按鸩狱的规矩来的,一荤一素,一盅汤,一碗米饭。”
安立帝哼了一声,脸上笑意不退,“明儿个,给他们俩加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