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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茗略一眨眼便收回了目光,似无事发生过,笑道,“我怎么了吗?”

轻岚见他不愿再提,也岔开了话题,问他家中茶叶铺的事,林茗很自然地接过了话茬,那一点点同情的神色也被更好地藏了起来。

直到送走林茗,轻岚仍不能理解为何那一瞬林茗眼中的神情会那样深重,几乎让人感到哀伤蚀骨。

像身不由己之人对不可改变的未来怀抱着绝望,又有几分物伤其类隐于其间。

仅仅是因为,看到自己被卷进了朝争吗?还是……

轻岚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继续往茶壶里添水,一个人饮起了茶。

一晃神,便到了傍晚。

知雨下了课跑来,刚进门时气喘吁吁,几乎说不出话。

“姐姐……你听说了吗?昨晚……昨晚的事。”

轻岚脸上写着个问号,她对知雨挥了挥手,示意她坐过来再说。

“今天书塾里都在议论,说昨天晚上杨玄庭夜闯北靖王府,我和叶青还趁着中午休息的时候在王府里转了转,果然看到好些地方都撒上了石灰。”

“石灰……?”

“叶青说是了掩盖血腥味和消毒,昨晚的打斗现场应该都被清洗过,但有石灰就说明夜闯王府的事情不是虚传。”

“他去……北靖王府干什么?”

“他是为了姐姐去北靖王府的!”知雨双眼明亮,“因为那个为难姐姐的太学生秦谦藏在了北靖王府,杨玄庭是为了给姐姐报仇去的。”

“什么——”林轻岚的心猛然往下一沉。

杨玄庭真的把秦谦杀了?

“据说最后当着一众王府侍卫的面折断了秦谦写字的右手,但因为介衍拼死保护着,所以没有取他性命。”知雨叹道,“可秦谦一个书生,没了右手,他还能干什么?”

听到秦谦人还活着,林轻岚一颗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她还记得自己用这件事和杨玄庭开过玩笑,当时他说“没时间料理”,自己听了只当风过耳,哪里知道他真的会去动手。

“真好啊……”

“啊?”林轻岚稍稍颦眉,望向知雨,“什么?”

“我说我准姐夫,对姐姐真好啊,”知雨颇为狡黠地一笑,“今天在学堂里,祁链都不敢像从前那样刁难我了,果然是冲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轻岚勉强笑了笑,或许在天真少女的眼里,像杨玄庭这种对欺凌者的讨伐,体现了某种别样的霸道与深情。

但林轻岚没有半分的感动,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事儿不太对,接下来知雨的一堆感叹她也都听不进去,心里默默把近几天发生的事串起来想了一通。

杨玄庭难道不知道,他这么一闹,被推上风口浪尖的不是介衍,不是秦谦,而会是她林轻岚本人吗?

秦谦就算被逐出了国子监,也一样是一群太学生们的师兄。用这样的暴力手段换取的平安,也不过是其他太学生们的敢怒不敢言罢了。

这样一来,她还有重新融入太学生们中间的机会吗?

一瞬间,这个想法点亮了轻岚的脑海。

还是说,这就是杨玄庭——或者是李钦,想要的结果呢?

让自己在国子监中保持孤立,保持独行。

但……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姐姐?”知雨伸手摇了摇轻岚的衣袖,“你还好么?我是不是不该来打扰你休息,看你好像还是有点恍惚……”

“嗯……”轻岚用手扶了扶额头,脸上微微露出一些痛苦的神色,“还是,不大舒服……”

“那你休息吧。”知雨雀跃着起身,“我也先回去了,如果你有什么事需要我,让晴芳悄悄去找春桃吧。”

轻岚点头,又轻声道谢。

望着知雨离去的背影,轻岚知道这件事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在任何一个时代,夜闯王府都不会是一个小的罪名,杨玄庭为什么敢这么做……是因为他一向勇莽名声在外?是因为他自信安立帝不会处置他,抑或是……

万千种可能在轻岚胸中盘亘,但有一种她终于确信了。

杨玄庭不是一个值得自己信任的人,至少现在不是。

轻岚掐指,太子那边的宴会,也不过只剩两日了,如果没有猜错,到时候李钦那边肯定会有行动。

大概,又是把杨玄庭放在前面做牵制吧。

轻岚的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感,杨玄庭冰山一样的侧脸浮现在她眼前,他面容里的孤傲与凛冽带着明明白白的危险。

但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会成为李钦的爪牙呢?

真是让人看不懂。

事情果然像林轻岚预料的那样,在整个岱陆城里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深夜,林之业匆匆来到璃贝轩,脸色惨白。

轻岚原本已经睡下,忽然听到门外传来急促的叫门声,只好重新坐起掌灯。

昏暗的房间里,晴芳又点上几支残烛,摇曳的火光里,林之业那张没有血色的脸难看得像一张干枯的树皮。

他仔仔细细地询问轻岚,和杨玄庭的来往间可留下了什么书信与赠物。

轻岚自是摇头,然后问道,“父亲怎么了?”

林之业沉默良久,才低声道,“我刚刚收到消息,杨玄庭,下午被下狱了。”

“哦。”

见轻岚不轻不重地点了点头,似是根本不知轻重的模样,林之业压低了声音,又补了一句,“是鸩狱!”

“鸩狱是?”

“是景国专门关押重犯的地方,若非谋逆、通敌之罪,基本下不到鸩狱里!”林之业重音强调了谋逆和通敌几个字,“他这一次,大概是凶多吉少了。”

“嗯……那是很危险了。”

“轻岚,你是真的不懂还是在和为父装糊涂?”看到轻岚仍是不大上心的样子,林之业稍稍有些怄火。

轻岚披衣坐起,望着林之业的眼睛问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办法也不是没有。”林之业低声道,“但无论如何,你都要想办法和这件事脱开干系。这两日你最好谁也不要见,什么也不要说,先静观其变吧。”

“那后日太子的邀请……”

“继续称病在家就是了。”

轻岚微微歪了头,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真的有这么凶险吗?”

她知道事情会闹大,但她始终不信杨玄庭会真的做出让自己身陷绝境的事情。或许旁人以为杨玄庭用情多深所以一时冲动,但她作为当事者,并不会被他营造的假象欺骗。

“杨玄庭这一招真是太昏了,恐怕如今已是危在旦夕。”

听着父亲略有几分痛惜的感叹,林轻岚稍稍眯起了眼睛。

“恐怕正在危在旦夕的人是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