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殿下,您这是……?”洪锦手里拿着朝臣们递过来的奏疏,像拿着一块烫手山芋,有些进退两难地望着李钦,“难道真要奴婢把这奏疏递上去?”
李钦稍稍躬身,用极为客气的语气答道,“递或不递,洪公公大可自己做主。”
洪锦陷入沉思,望着眼前看似成竹在胸的李钦,他有几分犹豫。
不远处,一些宫人都在瞧着自己,洪锦略略考虑了一番,向李钦行了礼告别,转身便向着正清宫去了,只是步子迈得比往常更慢了些。
太平郡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奏疏接了下来,不好拦在自己这里。
但如果安立帝震怒……洪锦微微颦眉,回头望了一眼李钦,见他双手抱怀,背靠在城墙上微闭着眼睛。
洪锦叹了一声,还是带着满腹的疑惑走了。
另一头,杨玄庭与林轻岚刚刚迈出国子监的大门,杨玄庭弃了马,随轻岚步行前往宫门。
这一路的沉默让林轻岚如释重负。
杨玄庭走在她的左前方,两人大约差了半个肩位,她的目光不时飘过去,杨玄庭一次也没有回头。
这种观察让轻岚变得有几分惆怅,虽然两人只差了半个肩位,但距离却像相隔万里。
如果说有什么让自己感到违和,那大概就是此刻的这种落差吧。
她稍稍颦眉,想着从昨日到今日,这极为短暂的相遇所带来的冲击。有一些时候,她能感觉到杨玄庭大步走向自己,靠近自己,像是完全感受不到任何阻滞;另一些时候,尤其是当自己希望稍稍靠近和了解他的时候,自己却对“接近他”这件事丝毫不得法,只觉得两人之间山海不可平。
轻岚不知道,这是否意味着杨玄庭隐瞒了他的真心。
抑或是说,这是一种属于杨玄庭的、她目前还难以理解的相处模式。
眼前的杨玄庭肩若削成,挺拔英伟,轻岚望着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收回了目光,终于意识到了方才自己所思所想背后的奇妙,和危险。
快到宫门的时候,两人又遇到几个身着太学学袍的年轻男子疾步往国子监的方向走,其中一人认出了杨玄庭,连忙拉着另一人往路旁避让。
他们窃窃私语。
看到他们的目光如毒箭一般射向自己和身旁的林轻岚,杨玄庭像想起了一些什么,脚下的步伐稍稍放慢,轻声开口,“我刚才听见那几个太学生对你出言不逊。”
“嗯……”轻岚稍稍从方才的惆怅中清醒过来,略有些心不在焉。
“所以,这些国子监里的人还是在难为你吗。”
听到他这么问,轻岚不自觉又抬头向杨玄庭那边看了一眼,正撞上对方的目光。
杨玄庭似是追问一般,凝视着轻岚的眼睛
轻岚发现,每当这种时候,他很少收回目光,或者说,他很少躲闪。
不过发现这些奇奇怪怪的细节,又有什么用……轻岚叹了口气,轻描淡写地答了声“也不是。”
“那方才大书堂里的太学生,为什么那样对你。”
“只是普通人对异类的防备吧。”轻岚低声说,见杨玄庭似乎对这个答案不甚明了,又道,“我是商籍,又是女子,在国子监的某些太学生眼中,自然是异类。”
杨玄庭没有说话,他细细思量着轻岚的话,理性上想施予一些同情,但心底又觉得,保持了这个状态才能不受旁人拘束,最是自在。
不过,轻岚看起来也并不难过,杨玄庭想了想,还是说道,“无妨,被这些人认作了同类,才是世上最无趣的事情。”
轻岚闻言,先是一怔,而后忍不住笑了一声。
她稍稍靠近杨玄庭,笑声道,“我听说,你对那个纵火的太学生,下了死亡通牒?这么霸道的吗?”
杨玄庭却有些不自在了起来,他一时搞不清楚林轻岚这句话到底是真心的赞扬,还是带着讽刺的揶揄,他只是答道,“眼下还没有时间去料理他。”
“嗯,”轻岚似是自言自语般点了点头,“你从昨日到现在,都还没合过眼吧。”
“我不累。”
怎么可能不累呢,轻岚望着杨玄庭,心里默念,你又不是铁打的。
两人走到宫门口,见原本坐满了人的广场上,被清理出一块大约五十见方的空地。
那空地上,加着两座对着放的木台,每座木台大约有半人高,大约能容纳两人并排而立。
这个场景,不禁让轻岚觉得有些眼熟。
百官聚集在一块议论纷纷,无人知晓这两座木台的用途,人群中,轻岚一眼便望见了宁远将军祁守德。他身着铁甲,面容肃穆地站在人群中,没有文臣与他搭讪,他也不与旁人言语,像一尊立着的门神。
轻岚心中已猜到了几分,但却仍旧向一旁的杨玄庭发问,“不知郡王殿下,想如何为我报这一箭之仇呢?”
“稍后带你去殿下跟前,你自然就知道了。”杨玄庭一本正经地答道,
“你的这位殿下啊……”轻岚不禁感叹,“看起来也是个爱走险棋的主。”
人群中已经有人注意到了他们两人。
轻岚已经略略有些习惯了被这些目光打量,他们之中有垂垂老矣的白发官翁,有正值壮年的谋国之臣,也有眼神清明凛冽的青年才俊。
林轻岚走在杨玄庭身后,目不斜视地经过这些人的身旁。
她面容清丽,神情坚毅,丝毫不见怯色。
稍老一些的官员都微微有些发怔,眼前的倩影,使他们很难不想起另一位也曾震动朝野的御史大夫。
那位英年早逝的御史大夫,几乎以一人之力推动了国子监从入学到外派的制度重塑,才使得今日景国的人才筛选变得有条不紊,事事有法可依。
有趣的是,那位大人在崭露头角之时,也是一位极为年轻的女性。
在她亡故之后,她曾经做过的事情慢慢为人淡忘,只在史书里留下了一两句无关轻重的记叙。后人将许多功绩拆分出来,分门别类地安到旁人身上。
尽管如今,那位大人的许多作为都被后来者编排成了笑话为人嘲弄,但当林轻岚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他们还是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早先与那位大人共事的回忆。
轻岚走到宫门之前,还未等杨玄庭开口,便俯身行跪拜之礼。
而后,她高声说道,“民女轻岚,已应召前来,烦请打开宫门,容我进宫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