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师和穆师此时正在敬一亭中,一早便有贵客到访,此时不让闲杂人等进去打扰。
犹豫再三,常津自告奋勇,愿为轻岚传达。顺便带轻岚在太学中转转。轻岚将学籍表交到常津手中,婉拒了在国子监中逗留的邀请,常津点头,改口道,那便送她出门。
敬一亭离国子监北门不远,穿过北宁湖上长长的下马桥,便可到达。
这小湖上风光正好,且放眼望去人不多,轻岚与常津不由得都放慢了脚步。下马桥约有百米,两次雕桥刻着山水人物,轻岚细看来才发现似是有故事的。
据常津说,这便是景国由先民降世、流离失所、定居岱陆……这些故事共同组成的一部大历史,期间有无数传说。两人移步换景,常津一一与她解答。
这期间有许多有趣的故事,比如景国人认为,是蛟人的眼泪们落在巨石上,受日月照拂,化而为人;比如带领景国先民逐岱安江而居的是一位女性——也许这可以说明为什么女性在景国的地位总是比其他诸国要好一些;
轻岚忽然在一副画前停了下来,那画面下方金戈铁马,旌旗招展,城头高处站着一位长发披散、未辨男女的人正张开了双手,他双手张开,似是要一人抵挡这雄师。
“这是?”
“啊,这是景国先民们流传的一个传说,说将来某一天会有巨大的灾祸降临,生灵涂炭,那时会有神明御风而来,他会身着如火焰一般鲜红的袍子,而穹宇、大地、山河都会溢满金色的流光……救众生于水火”,常津凝视着画,这个故事他自己也非常喜欢。
轻岚一笑,“这算是预言?”
“算是非常浪漫的想象吧……不过这样的故事,在列国中倒不是孤立,从前的戴国,现在的禹、魏、金……诸国的神话里,都有身着红衣,驾驭金光的天神,想来可能是千百年前对同一景象的刻画和夸张。”常津笑道,“轻岚若是感兴趣,我借你一本专门讲述这些的典册,恰好我这几日在看。”
两人说笑着,便走完了下马桥,送轻岚出门后,常津回到敬一堂,穆太师先出来,见常津在外等候,便接了轻岚的学籍表进去。
里间,是已经结束了今日工作的贾太师和太子——太子立行巡视太学,由两位太师父接待。
说是巡视,但形式已一减再减,最初时,是需要召集众人,由皇帝指派的钦差大臣向各位太学生简单陈述近三月来景国的要务,并重申对诸生的期望。
到了本朝,皇帝将这件事交与太子,去年起,太子以这样未免太兴师动众为由,将巡视的形式改为两位太师单独述职。
见穆师出而又返,里间太子与贾师的目光都汇了过来。见他手中油纸袋,贾师明白过来,问道,“可是林轻岚的学籍表?”
在方才的述职中,贾师已经将拟将轻岚招募至太学的事宜说了,既是贾师做主,其他人都没有什么异议,只是需要再往上报给皇上御批即可,通常不会有其他问题。
“回师父,正是的。”说着,穆师将油纸袋递过去。
太子问道,“她人呢?”
“回殿下,已经走了,是由我国子监的太学生转交的。”
而后,穆太师与贾太师都告退了,太子表示要在敬一堂中休息片刻再起架回东宫。正饮茶,一旁一直侍候太子的桂公公一脸的欲言又止,太子冷哼一声,低声道,“刚才就看你憋得慌,是有什么想说的?”
“哎!什么都逃不过太子爷的明察秋毫!”桂公公俯身跪倒,“这个林轻岚,方才奴婢听到就觉得耳熟,这会儿子才刚想起来……”
“怎么了?”
“嗨,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桂公公上了年纪,两鬓斑白,起身后又给太子敬了一杯茶,轻声道,“就是……昨儿小栓子去林家给殿下赐礼,受了些委屈。”
“哟,还有什么人能委屈了我宫里的栓公公呢?”太子笑了一声,“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反正今日栓子也跟来了,就在外头候着呢,您要不……”
太子一笑,“让小栓子进来。”
栓公公进了来,先是躲了脸,太子几次三番让他抬头,这才发现眼睛肿了,栓公公抹了抹脸孔,这才说自己想着没给东宫挣脸,受了个小小商女的欺负,哭了一夜。
而后,他便把昨日发生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诸如林轻岚口出不逊,“东宫连个下人都管不住,太子到底能不能好好治家?”、“这礼就算是太子赏的又如何我林家有的是钱想买多少就买多少!”“我和北靖王府熟得恨,要你项上人头很简单”云云,这些话听来大逆不道,多次被桂公公打断,太子仍坚持把全篇都听了下去。
“她真说了和北靖王府熟的很?”
“奴婢……奴婢以性命担保,千真万确!”
“好个林轻岚啊!”太子放了茶盏,哼了一声,房间里陷入沉默。
见此情形,栓公公内心喜不自胜,想起昨夜在林家所受之辱,看来今日就可报了。
那林轻岚竟敢在自己面前托大,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谁。
在东宫栓公公面前撒野,下场够她喝一壶了。
可是接下来,太子非但没有骂,却大声笑了出来,口中还连声道,“本宫明白了,本宫终于明白了!”
太子笑道,“我说这个介衍,前些日子里,天到晚和我举荐这个人,说要放到太子妃身边做个女官,收了麾下,如今看来,根本是他自己心怀鬼胎嘛。”
桂、栓两人均是一怔。
“这……请教殿下,这是怎么个说法?”
“那林轻岚不是与杨家的四公子有婚约么,算上国丧,明年就能成婚了,可若把她送来我东宫做了女官,二十五之前可就都嫁不了人。”太子嘴角微扬,眼中玩味,“介衍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如此说来……世子也……忒大胆了些。”桂公公小心道,“殿下预备怎么处置呢?”
“诶,”太子不以为意,“本宫怎么会在乎这个?虽说最近是有点烦他,动不动就颁出什么治国齐家的大道理,本宫耳朵都起茧了,他比本宫还小两岁呢……但毕竟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难得见他对一个姑娘这么上心,虽说家世是卑贱了些,但从贾师的推崇来看,也确实是个人才,送去给介衍做个通房丫头,也未尝不可。”
太子撇了栓公公一眼,“你这奴婢,平日里跋扈惯的,今儿动了北靖王府世子心尖儿上的人,知道是什么下场么?”
栓公公立时丢了魂,哭道,“奴婢不知什么世子,只知道给殿下实心办差,求殿下饶了这一回吧!”
太子又笑,好你个介衍,今日终于有把柄落在我手上,看本宫不好好治你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