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岚听罢,拆了油纸袋,里面果真放着十二页红线纸,每一页上都敲着“大景国子监首席太师印”,第一页的姓名一栏下,是贾太师遒劲有力的笔墨,写着“林轻岚”三个字。
她收了学籍,好奇问道,“那国子监不收女子的章程,又怎么办呢?”
贾太师捻着自己的长须,笑道,“那就是老夫要考虑的事情了!”
轻岚拿着学籍,告别了国子监,车马又将她送出门,穿过小半个岱陆城,回到家中。
刚踏进大门,轻岚就与岫娘撞了面。
两人简单打了个招呼,见轻岚手中的油纸袋,岫娘直问了那是什么,轻岚道,“我的学籍表”。
岫娘那边走了两步,便想起以往这时家塾还未曾下课,立时召门丁询问轻岚是如何到的家,得知是国子监的车马相送,岫娘又皱紧了眉头。
轻岚拿着学籍,先去了林之业的书房,才知道他早上也出去了,几时回来不可知。她进了屋,站在林之业的桌前,刚想着,要不将学籍表留在林之业桌上,便听见岫娘后脚就踏进了书房的院子。
岫娘进门,笑道,“我刚在想岚姑娘是不是来找老爷了,一进来果然瞧见你。”
轻岚立时将桌上的学籍拿了在怀中,她并不掩饰在岫娘面前的警惕。果然,见轻岚的动作,岫娘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她声音冷了下来,“这是做什么?怎么见着我便像猫儿狗儿护食似的……”
轻岚想了想,直说道,“主要还是因为……我怕你又像之前那样,不晓得生了哪门子的妒意,要来毁我手中的东西。”
岫娘登时僵在原地,外面候命的小厮也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岫娘回头扫了他们一眼,眼中凶厉之色骇人。她轻咳了几声,往轻岚身边又走了几步,低声道,“这……是怎么说的,虽然上次是有误会,但你也用不着,这么阴损地编排我……这会儿书塾还没下学吧,你回得这么早,又拿了学籍回来,我关心两句,难道还错了?轻岚,我好歹是你长辈——”
“别长辈了,真的受不起。”轻岚尽量真诚地挤出一个微笑,“……岫娘要是没什么别的事找我,我先回了。”
“……”
轻岚快步下了书房的台阶,小跑着离了这里,回了璃贝轩。
今日国子监一游,她对太学的治学氛围极有好感,其实当场就想落款签名,但既然还需要林之业的印信,那只能回来试着先说服他了。
希望这个父亲,不要因为这件事看起来招摇就不去做……毕竟连国辩都快到了,难道他这个景国的大商人还躲得过去吗?
快入夜时,晴芳端了晚饭来,脸色有些不好,低声道,“岚姑娘,岫娘在前门那儿闹呢。”
“闹什么……?”
“也不算闹,没得喧哗声……只是自己拿了条白绫,又烧钱给大夫人,念叨着一定要以死谢罪,求你原谅,”晴芳顿了顿,“虽不是在骂,但也……很不好看就是了……”
轻岚摇了摇头,低声道,“任她去吧……”
“可是……”
“你信我,晴芳,一会儿她就后悔了。”轻岚微微叹了一声,道,“想想也挺唏嘘的,这个女人在自己丈夫枕边睡了二十年,临了事,竟然还是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丈夫站在自己这边……”
还没有我这个穿越来的女儿看得清楚。
这半句轻岚没有说出口。
下午在林之业的书房,也不是不能和岫娘虚与委蛇,但说来奇怪,而今一见到岫娘,轻岚便觉得周身不大自在。
见轻岚胸有成竹,晴芳亦没有多言。只是一想到岫娘那一句句明表歉意,暗里诋毁的话,心里仍是略略担着一颗心。
天色暗了下来,璃贝轩外忽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谁呀?”晴芳心中略有些慌乱,一面问一面往外走。
“我是门丁周四儿,来请轻岚姑娘。不知道怎么回事,东宫那边来旨意了,说是要给她,这会儿人都在前头等着呢,给老爷去报了信,说是一会儿就回。”
轻岚着了外衣,与晴芳一道开了门出去。
“人都请进撷芳园了,这会儿……且侯着呢,轻岚姑娘快些随我去吧。”
见那门丁上来就要拉人,晴芳立时恼了,将那人推了几步远,冷声道,“你慌些什么!”
轻岚看着有些不对,忽而明白过来。
“是不是旨意到的时候,岫娘的那一套东西还没来得及收拾干净,被东宫的人撞上了?”
“……”那门丁看了一眼轻岚,低下头,半晌才道,“回姑娘,姑娘猜得真准……听得东宫的人来了,岫娘赶紧往前头去迎,命下人们把那椅子、白绫,还有烧东西的火盆都撤了,可那白绫不知怎的,勾在树枝上,怎么也拉不下来,最后下人们用劲,把整个树枝都扯断了,那根粗木头掉下来,还砸着了两个人,头破血流的……
“虽然那位公公进门的时候,东西都撤走了,可地上的灰烬、血迹还有烟味儿都……”
“好吧。”轻岚叹了口气,“陪我去撷芳园吧……”
这一路,晴芳跟在轻岚身后,低声问道,“难道姑娘早就猜着了?”
“这种事哪能猜着……我又不是神仙,我原是想,林——父亲最讨厌家事繁琐,她这么闹不过是徒增厌恶罢了,”一不小心直呼了林之业的名讳,轻岚立时改口,见晴芳并未察觉,她才继续道,“这会儿我想起来了,昨日游船,太子说要重赏赢了斗诗的一方……想来是为这个来的。”
才进了撷芳园,轻岚就明显感觉气氛有些不对。
来传旨的公公,连坐也没有坐,只是站在院子里。此外还有三四人,手里捧着大小盒子,也没有坐,跟着站在一旁。
另一边,岫娘和几个下仆都低着头,连眼也不敢抬。
岫娘的眼睛肿了,人看起来很是憔悴。
“公公。”
“哟,人总算来啦?”
见那公公是个面生的,语气又很是恼怒,轻岚并不多言,只是沉默着行了个礼。
“洒家今儿个高高兴兴出门,替太子爷来做一番恩赏,哪晓得进门就撞了一身的晦气,丧!”
那公公两鬓斑白,看起来也上了年纪,吊睛细眼,一身肥肉,说话时两腮一震一震的,轻岚扫了一眼便觉看不下去,转了目光。
“东西放下!”那公公一声令下,撷芳园里跟着他来的几人便将东西直接置于地下。
“今日洒家还以为给自己讨了什么好差事,谁知道是来你们这等破落商户家里,光是进这门,就脏了洒家的脚,还撞着你们,你们——”
“公公慎言,”轻岚开口道,“为太子办事,怎么好说是脏了自己的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