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轻岚一言既出,四下一时无人接话。
姜芸先是一怔,而后便暗自冷笑。不怕她林轻岚怼天怼地,就怕她此时忽然改了脾性,真的不吭气了。
说起来,这几日姜芸的父亲姜白石也常常在家说起那篇《行商论》,与祁家不同,姜白石对那篇文章的评价很高。
在姜芸的印象里,父亲姜白石一直不大近人情的,他很少直接地称赞什么。未想那日堂试,自己在对辩上吃了亏,回来还要时不时听父亲提几句行商论的高瞻远瞩。
是不是真的如此,如今她就要亲自看看。
祁链心中一动,原以为林轻岚今日无话,是因为这几天在家知道了学堂里同门们家中的厉害,晓得收敛几分,未曾想这话上来就挑了要害。
他言语稍稍卡顿,声音也略有些乱了起来,他一掌拍在桌子上,冷声道,“我父亲是将军又如何,毕竟是朝廷重臣,你作此亡国之论,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轻岚合上书,盯着祁链,脸色微沉。
她记得在昨晚的那本账册上,林之业给这位宁远将军祁守德写了一行批注,说他“战场精明,为人下作,端起碗来吃饭,放了筷子骂娘”,轻岚当时一看就乐了,还不晓得这是为什么,如今一看,林之业看人可真准——宁远将军府这几年来没少收林家的钱,然而该参的本子,他倒是一本没耽误。
祁链被轻岚盯得略有些发毛,狠狠抖了下衣袖,呵道,“你一直看我干什么?”
她双手抱怀,靠坐在身后的桌子上,“张口一个祸国殃民,闭口一个亡国之论。这种话传出去,我倒要看看谁先亡了自己。”
姜芸站起身,打算给这场争执再加点柴火,“林姑娘,你消消气,那些朝堂上的事,我们怎么好——”
林轻岚双眉微挑,却没有给她说完的机会,直接冷声打断道,“知道是朝堂上的事,你就住口不要讲了。”
姜芸一时哑口无言,然后微微低了头,轻声嗔道,“这又是哪里来的脾气?一个祁公子不够,又发到我身上来了……”说着说着,眼眶便红了起来。
祁链忙是掏出了自己的帕子递过去,安抚了几句,拍案呵道,“好你个林轻岚,头一回进学堂就四处欺负同门,今日回去我就让我父亲手书王爷,让他把你从这书塾里逐出去。”
轻岚嗤笑了一声,“还等今日回去做什么,现在就让学官来评理好了,知道的,自是能看出你祁链心胸狭窄输不起,堂试上技不如人便记恨到现在,对我处处刁难;不知道的,只道是宁远将军府养出了个霸道公子,眼里容不下平民百姓与他同坐一道屋檐下!”
林轻岚站起身便要走,一旁李慕见事情像是要闹大,连忙扯住轻岚的袖子,慌忙道,“轻岚姐姐,还有一刻时辰太师父们就要来了,你这会儿要到哪儿去?”
“去找学官,让他们来评理。”
“轻岚姐姐,那事情就真的收不住了……”
“他们俩从刚才开始就一唱一和,一个红脸一个白脸,真当我看不出么?你们要是以为,自己有个位高权重的爹所以就可以为所欲为,那我就也让你们领教领教何谓布衣之怒!到时候免冠徒跣,以头抢地,你们也不要怕有辱了斯文。”
林轻岚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振聋发聩。
祁链长到现在,从未受到过这样大的忤逆,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击。姜芸只觉得急怒攻心——这种小事,林轻岚就敢去找学官?她哪里来的底气?她怎么就不担心,学官压根不站在她那边?
况且今日的事头确实是祁链挑起来的,就算学官再留情面,也只能是各打五十大板,只怕很难全身而退……事情真的传出去了,自己未必就能占得什么便宜。
李慕在一旁拉住了轻岚的袖子,仍在小声央求轻岚不要把这件事闹大了,前几日太师父曾说若是今日天气好,就带大家去江上游船,见闻一番的……若出行前闹出这般风波,只怕也扫了轻岚自己一会儿游江的雅兴。
眼见李慕就要拉不住人了,姜芸咬住了嘴角。
“你等等!”姜芸对着轻岚,轻轻一福,咬牙道,“姜芸知错了,方才是说了些没有轻重的话,还请林姑娘不要介怀。”
轻岚冷冷望着祁链,“另一个呢?”
祁链原只想甩了袖子坐下,一旁姜芸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他听后面色微微缓和,蹬了轻岚一眼,“哼,方才的事我是有考虑不周的地方,不和你计较了。”
“甚好,甚好。”
话音未落,北靖王府的小厮普仁便推着世子介衍进来了。他今日仍是一袭白衣,眉眼无情,众人心下都是一惊,不知道方才的那一幕争执,有没有被戒介衍看在眼里。
说也奇怪,大家的年纪并没有差出许多,但却很少有人会把介衍当作同龄人来看。
或许是因为他年纪轻轻,就已经为太子器重,在波诡云谲的朝堂之上确定了自己的位置。又或者是他总是这样冷若冰霜,让人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那普仁一面推着介衍的木椅,一面瞧着轻岚、祁链两人的脸色,心里又好笑,又疑惑。
方才他们到门口的时候,正好遇到祁链起言挑衅,普仁问了几次要不要进来,介衍都摇头,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眼这出戏。
他一时想不明白世子这是想干什么,却也觉得方才那幕忒过瘾了。
不多时,几位学官们都进了酬勤堂的门,说太师父们已经在江上游船中等候,且今日船上还有一位贵客,给大家提个醒,上了船不要造次。
而后,学官们带着诸门生出门,知雨跑来轻岚身侧,轻声道,“阿姐,你方才……真厉害。”
“还好了……”轻岚跟着人群,望了一眼知雨,“遇到欺凌,不管打不打得过都得还手,若是一味忍让,只会让对方得寸进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