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到你杨家来又怎么样,景国又不是没有让女子婚后从政的先例。”轻岚仍是低头誊稿,脸上并没有什么波澜,“难道你哥哥杨玄庭比皇上太子还厉害,能让我由着性子,想做什么做什么吗?”
林轻岚的话说得云淡风轻,却听得杨既灵心中微震。
他侧目去看轻岚的神色,原本只是一句半真半假的打趣,未曾想轻岚会回答得这样平静,听起来像是对未来既不期待,也不惧怕。
杨既灵握紧了手中的纸张,“那你……有什么打算?”
“婚事的事倒不急,”轻岚抬头看了杨既灵一眼,“……再快不是也得等明年?”
杨既灵叹了一声,“原来这还算不上急……什么事算得上急呢?”
轻岚想了一会儿,笔下也正誊抄到一处修改了许多次的地方,她微微眯起了眼睛。
“大概……是自立门户吧。”轻岚用几不可察的声音,轻声说道,又向杨既灵那边投去极轻的一瞥。
杨既灵略有些倦了,已经躺了下去,半张脸掩在被子里,咳了几声,他心中略略希望轻岚在这里多呆一会儿,但若再留她恐怕也有些不便。
这么想了几回,杨既灵索性抛开了这些念头,只是默默然看着轻岚在桌上抄抄写写。
不久,杨既灵又睡了过去,轻岚放了笔,缓步走到他的床边。即便是在睡梦里,他看起来也有一些痛苦,皱着眉,呼吸声也重,想来病中的滋味……自然是极不好受的。
轻岚略略凝视了一会儿,便发现他膝盖和胸口的魂线都不太正常。膝盖上应该是淤青未散,至于胸口——恐怕是前几日的风寒到今天已经感染到肺部,若是继续放任下去后果大概不堪设想。
此前她最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着凉不怕,怕的是之后各种感染的并发症。
她转身在纸上分别绘了两阵,一张置于杨既灵胸口,一张置于他的双膝,然后略一合力,两张纸上阵法的颜色渐渐变淡,最后消失,轻岚的额头也沁出了细细的汗水。
纸窗上映出屋外黄昏的颜色,轻岚在桌前留书一张,大抵说了些乐谱的事她回去好好想想之类的话,便起身离去。
等回到璃贝轩,天已经黑了。
轻岚随便吃了一点晴芳为她备下的夜食,便去了里屋,然后一面换衣服,一面问道,“下午北靖王府的世子来过了吗?”
“来过了,当时你不在,二公子又刚好到这儿来,就陪着世子说了会儿话。”晴芳在外答道。
轻岚心中笑了笑,今日终于是说上话了,也算这个林檀不枉此行吧。
“对了,傍晚的时候老爷也来了一趟,看起来像是有话要说,他问了你的去处,我按姑娘吩咐的说不知道,老爷看起来不大高兴就是了。”晴芳轻声道,“还有,老爷下午还派人给送了一副字来,我看书房里正缺个摆挂的物件,就给挂上了,姑娘也去看看吧。”
轻岚猜是前几日林之业托人誊写的《五柳先生传》,进屋一看,果然。
见轻岚望着这幅字,脸上却没什么喜色,晴芳低声问道,“姑娘喜欢么?”
轻岚想了想,“就挂着吧。”
“老爷原本说,让你什么时候回来了,就去他书房找他,”
晴芳说着,便端来热水让轻岚洗了脸,又道,“可刚才老爷屋里的人又过来,说是这连夜又被官家召走、商议大事去了,今晚能不能回来也未可知。姑娘今晚应该可以安睡,了不得明日一早再去一趟。”
轻岚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林之业忽然要找自己说什么,多半是关于杨玄庭或是介衍吧。
不过今晚他不在家也好,轻岚心里正惦记着家祠里的那几本书册,平日里本来就没什么人往家祠那边走,今晚林之业外出,正是好时机。念及于此,轻岚早早睡下了。只等晴芳忙完了外面的事,也进了里屋歇息。
夜深时,晴芳均匀的呼吸声传来,轻岚才悄无声息地下了地,取了挂在外头的衣服,在院子里穿好,这才悄悄地出去了。
这一路都十分顺利,毕竟家中只有几个夜里巡视的下仆,轻岚连自己的异能都没有用,就轻松避开了。
家祠里灯火通明,轻岚潜入之后,便照着上次的做法,三两下打开了墙上的暗格,借着灯火,她终于看清了手中的书册是什么——账册。
这账册总共三本,每本的厚度接近一拇指高,用细麻绳紧紧地扎着右封。
翻开第一页,轻岚心中一惊,上面写着:
北靖王府卷
再往后翻,里面竟记载着王府中自上而下大约百余人管家丫鬟、夫人姨娘、甚至还有好几位旁支的亲眷的明细,他们的喜好、忌讳、平生大事……从安立十年开始,林之业每一笔送出去的钱,因何送出,辗转谁手,价值几何……都详详细细地记录于此。
林轻岚自知手中账册的重量,翻阅下来,背上已惊出一身冷汗。
她按着目录,飞速翻至汇总了王府中王孙公子的地方,前后找了一遍,没有发现介衍,但再往记着丫鬟管事者的地方看,里头有好几位都写着是介衍贴身的人。
再往后,定远侯、镇国公……好几位名震朝野的达官显贵,竟是直接与林之业有过往来的。
自己实在是低估了林之业的野心……轻岚皱起眉头,她看着这账册,如同看见一张细密繁复的大网,纵横于景国的权贵之间。于林之业而言,这是最后一道自保的救命符,却也是悬在他头顶不知何时就会坠落的利刃。
此时家祠外传来一串脚步,林轻岚心下一沉,才惊悔方才实在大意,竟是这个时候才觉察到有人靠近。
来不及把账册再放回去,轻岚迅速封了暗格,怀抱着三本账册退到灵位一旁的幕帘后面,几乎是刚刚隐身于此,那脚步便踏进了祠堂的大门。
轻岚躲在幕帘后,一声也不吭,只听见那人打开了几个抽屉,又拆了一个纸包,大概是取了香。
那人就着祠堂里的火烛,点燃了手中的三支红香,然后将它们插在了前面的供桌香炉里。
便就在这一刻,轻岚在帘幕的间隙中看清了那人的衣袖——
那就是林之业本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