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岚接过了锦盒,只觉得沉甸甸的,在手心打开,只见淡灰色的里囊上别着一对红翡碧玺耳坠。
林檀双眸一亮,连声感叹这玉头水色是如何的好。轻岚虽然不大懂得玉石的鉴别,却也一眼看出这耳坠不是俗物。
她收了盒子,脸上也并不见添上几分喜色,晴芳姑姑接着递来一帖折子,上面记着这次杨府送来的礼物明细,凡事这次她和林檀拿了回来的,都用朱砂笔在后头落了个红点。
从宝石玉器,到锦缎皮帛,还有一些西南独有的花草,杨玄庭归朝时竟也挖了十几株,一同带回岱陆送了过来。
对着礼折,轻岚陷入沉思。先前只听说杨玄庭人远在西南,几时能返回国都还未可知,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又平添杨玄庭这一桩麻烦。
不过,转念一想,烦心事也够多了,不在乎再添这一件。何况杨玄庭这件事虽然略有些不好应付,却也不着急——去年宫中的太后殁了,按照国礼,景国五品以上官员都须服上两年国丧,各家不得嫁娶、大宴。父亲那么着急把自己接下来,本来也只是为了多一个和杨家来往的借口罢了,并不是真的就要送她进杨家的家门。
且不说杨玄庭为人如何,是否良配,便就是这个人千好万好,现在林轻岚也不想嫁人。
只是,令林轻岚未曾想到,如今除了凌霄山上多如牛毛的文人、十二道城门高悬的国辩诏令之外,如今这岱陆城中最惹人注目的第三件事也与她有关了——杨玄庭的这份大礼不仅惊动了林家上下,不过一夜功夫,便传遍了整个岱陆城。
那杨玄庭因为还要随将军在云洲待上一段时间,所以便派了一支队伍,先将这一路备下的东西送了过来。
车马走的是岱陆城最为繁盛的正南门,队伍又那样长,押送礼物的人虽然换上了杨府下仆的衣服,实际上却是日夜跟在杨玄庭身边的随从将领——那分曾上阵御敌的英武气概本就万中无一,很难不引起众人的侧目。
次日清晨,林轻岚感觉身体轻了许多,便换了身男装,从偏门溜出了家去杨府探望杨既灵。见街边有人摆摊卖豆腐花和阳春面,便各要了一碗,就着路边的矮桌吃了起来。
“哎,有件事我就想不明白了,咱景国不是不兴商人攀附的么,怎么那个林家竟就抱上了杨府的高枝,官府也没去拿人?”
轻岚一侧,一桌衣着朴素的男人们聚在一块儿,讨论着这岱陆城里近日最是博人眼球的新鲜事,他们皮肤黝黑,看起来像是做力气活儿的,轻岚瞥了一眼,耳朵也竖了起来。
他们同桌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用颇有一番玩味的语气道,“这你就不知道了,里面渊源可深得很呐!”
这一句话吊人胃口,让周围的人都不由得往那人身边靠了靠。
“那个卖茶叶的林掌事林之业,年轻的时候可不一般。娶的是南边禹国一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不晓得姓冯还是风,总之人家门第高贵,怎么也看不上林之业这么个游商。可那个千金小姐,心里拿定主意非要下嫁,和家里一刀两断,就跟着林之业,诶,出来闯了。”
众人听得一声唏嘘,轻岚吸了口面条,她母亲封明珊的这段往事她已经听师父讲过了。
“那杨府的大老爷杨政宇,原也不是我们岱陆本地的,听说他家从前世世代代在戴国务农,到了杨政宇这代,脑子灵光,就供他读书,可谁知道就碰上了承甲年间戴国的舞弊大案,他跟着人家一起写檄文举报,可惜人微言轻,申告不成还被官府通缉捉拿,那杨政宇只得告别乡里,带着发妻连夜南下逃命。刚好那时候林之业也带着他妻子北上逃离禹国千金家的追捕,于是两家人,在景戴边境,诶,这就遇上了!”
众人恍然大悟,一人极配合地伸长了脖子,问道,“之后呢?”
说故事那老者很是得意,捋了一把胡子,“那林之业,一向也是个菩萨心肠,终日茹素问道……”
林轻岚略呛了一口,看来林之业用心经营的口碑很有效果。毕竟没有哪个人会像他那样,坐拥万贯家财,还苦着自己的吃穿用度。轻岚自己也常常觉得看不穿林之业的心思,何况是这些可能连他人也没见过的市井百姓。
那人继续道,“林掌事见杨政宇器宇不凡,又落得狼狈,便主动接济,一来二去很是合拍,便结为挚友。林掌事见他们无处可去,便邀他们干脆来岱陆看看,那会儿我算算……应该是安立元年,恰逢我皇登基不久,城中架设了一场国辩,商议如何调整农耕赋税之事,那杨政宇满腹经天纬地之才,哪里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走走走!”这早点铺的老板一条粗毛巾打在桌上,哗啦一声甩得震天响,“胡二,你少在我这里嚼朝廷命官的舌根,你不要命,我还要呢!”
众人一阵嘘声,只得作鸟兽散。一时间,这街边的矮桌又只剩了他们几个人。
林轻岚走到方才讲故事的那位老者身旁,略略把竹笠压得低了些,双手抱怀,低声道,“老丈,我猜,那之后两家就给孩子们定了娃娃亲,岂料杨政宇官运亨通,一下就坐到了兵部尚书的位置,可是贫贱之交不可忘,这个婚约就这么保留了下来,我猜得对否?”
那老人抬头看轻岚,见这位少年身形如鹤,容姿不凡,一时竟不敢吱声,只是颇为惊惧地盯着她看,咽了口唾沫,然后点点头。
轻岚从腰间掏出一粒碎银,放到老者桌前,轻声道,“多谢老丈。”
步行去杨府的路上,轻岚总觉哪里不大对劲,这会儿终于想了起来——家里的大哥林茗今年二十岁,今年又是安立二十年,也就是说,若按方才那位老丈的时间线来算,早在安立元年,林之业拐了封明珊北上跑路的时候,就已经和岫娘有了第一个儿子。
渣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