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林之业这样说,轻岚配合地咳了几声。
几人进了璃贝轩,在正厅围坐下来。
知雨便拉着轻岚,和林茗聊起了许多今晚礼乐大典上的故事,譬如那白衣少年是如何出现,风姿是如何卓绝耀眼,之后用陶埙演奏的岱山青又是如何让四座震惊云云。
“灵哥哥,那林萧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大典结束人就不见了,怕不是你把他藏起来了吧~”
“是我的一个朋友。”杨既灵不动声色,眼中浮起几分不易觉察的笑意,“他今日也身体不适,不便在景和殿那样的地方久留。”
这会儿锦禾已烧好了水,也斟好了茶叶,上来给大家加杯添水。
轻岚双手扶着杯子,看向知雨,“对了,姨娘呢?”
“娘一会儿就来,说是要给我们备些水果……”知雨话音未落,岫娘便带着她的丫鬟来了璃贝轩,一人手里端着春桃糯米团和杏仁糕,另一人手里端着些应季的小果子。璃贝轩一下就热闹起来。
知雨见锦禾只一味低着头,趁着众人嬉笑时使了个眼色,要锦禾给个回应。
锦禾的脸红透了,但也只好点点头——今晚她确实把那上了锁的木盒狠狠砸了许多回,那盒子现在光摇一摇,就能听见里头一堆碎片清脆作响。
岫娘也瞧见了锦禾的反应,笑道,“今晚轻岚姑娘没去成真是可惜,我瞧今晚的乐池里,那龙纹玉磐和青云玉筝都在,那音色真真与普通琴器不同,想来,这岐山宝玉造的琴,确实出众。”
“正是了,啊,说起来,那水纹玉笛不是在姐姐这儿吗,”知雨忽然拍手,“那玉磐和玉筝我怕是无缘相见了,从前灵哥哥带着笛子的时候,也不好意思借阅来看,今儿玉笛归了姐姐,我便斗胆,厚着脸皮和姐姐要来看看可好?”
轻岚躲开了知雨的目光,只是摇了摇头,“昨天我听哥哥说,那玉笛是御赐之物,怎好随意拿出来把玩?”
见轻岚并不敢取出玉笛,岫娘料定轻岚定是已经发现玉笛已经受损,这才推脱,心中更有了几分把握。
“姐姐可真小气!”知雨看向锦禾,半开玩笑地说,“我可不管,今晚我非要见见那笛子不可~”
知雨一席话,惹得大家都看向锦禾,这才发现这丫鬟现在已经满头是汗,两只手垂在身侧,正微微发抖。
岫娘双眉微颦,“锦禾,你怎么了?”
锦禾紧紧咬着唇,一声不吭,四下忽然寂静下来。
轻岚笑道,“锦禾是怕生呢,一下来了这么多人,她自然是慌了。”
“怕生?”岫娘稍稍挑起了眉毛,看着锦禾的目光也玩味起来,声音忽然严肃起来,“锦禾,你有何事隐瞒?”
锦禾立时跪了下来。
“回....回岫娘,锦禾……锦禾不敢说……”
这一下连林茗也感到氛围不大对劲了。
轻岚此刻不再言语,只是带着浅浅的微笑,安静地看着这出戏要如何演下去。
“今早……岚姑娘摆弄那玉笛时,失……失了手。”
“什么!”知雨不由得惊呼,一旁林之业也是面色一凛,谁不知道那玉笛来历珍贵,杨既灵这才赠予林轻岚多久,轻岚竟就把这笛子失手打了。
“锦禾不小心看到了,岚姑娘便上来……打了我,还威胁我,若是,若是我把这件事透露出去……她就,她就……”
知雨逼问道,“就如何?”
“就把锦禾打发出去,还要卖去给窑子里的……”锦禾的声音越来越小,已微微啜泣起来。
林之业深吸一口气,“此事当真?”
“当真,玉笛被岚姑娘锁在书房的书架上,只有岚姑娘有钥匙。”
众人皆是哑然,见着丫头说得这样有板有眼,料想也有三分真话。
知雨小声道,“怪不得刚才,喊姐姐给我看笛子,姐姐不肯呢……”
林之业面色略暗,却也不见怒色,只是目光深深地落在了林轻岚身上,“那笛子可是御赐之物。”
林轻岚原本只觉万事妥帖,心中并无惧色,却忽然被父亲这一眼看得打了一个寒战。
林之业的目光,竟像是一直潜伏在暗处的猛兽缓缓走到明处,他打量着自己,就像那猛兽在思量是否要对眼前的猎物下口。
“也……无妨。”杨既灵低声道,他并不信轻岚会做出这个丫鬟口中形容之事,只是听说笛子碎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可惜。
“谁说无妨了。”
林轻岚站了起来,带着几分自嘲的浅笑,原本准备了用来揶揄知雨与岫娘的一席话,此刻也没有了心情说。
“前日杨大人不过送了我一支笛子,竟就让我被人这样欺凌、暗算,大约这笛子是我受不起的,还是还给杨大人吧。”
见轻岚面无惧色,知雨呛道,“你没听爹爹刚说的话么?灵哥哥赠你的那支玉笛是御赐之物!你早该还的,等着现在,还人家一堆碎片么?”
“岂敢,岂敢。”林轻岚双手别再一侧,像受了夸奖般行了个礼,“妹妹何必跳脚,我不过就是说自己受了暗算,又没说是妹妹暗算的我。只是今晚这一出,我陪着演到这里,也是乏了。”
“什么这一出那一出?你——”知雨刚想还口,被林之业拍桌的一掌打断了。
“轻岚这话是什么意思?”林之业冷声问道。
“诸位稍候便知。”说罢,轻岚从袖中摸出钥匙,起身去了书房,再来时,手中多了一支完璧一般的水纹玉笛。
那玉笛在灯光下显得更为温润,林轻岚双手交付到杨既灵手中。
“杨大人看看,这是否是你此前赠我的笛子?”
杨既灵轻抚此物,“不错,正是陛下御赐的水纹玉笛。”
那锦禾看着杨既灵手里的玉笛,眼睛都直了——明明是自己亲手……
房间内一片寂静,
“把这个丫鬟带下去。”林之业的目光转向了岫娘,压低了声音,“不要在这儿继续丢人现眼了。”
岫娘一时只觉得有些腿软,一旁冬梅拧着锦禾的耳朵便出去了。
房间里的氛围一时降到了冰点,看得出林之业一肚子火,但碍于杨既灵在此,不好发作。
杨既灵望了一眼此时的轻岚,她脸上稍有愠色,却比寻常时候的淡泊姿态更可爱了些。
如此想着,杨既灵握着那水纹玉笛走到院中,轻叹一声,“我原是好意。”
说罢,他高高举起手中的笛子,重重砸在了地上,那玉笛一声脆响,摔得四分五裂。
林茗本想阻拦,但到底没拦下,只好叹息,“既灵,这又是何必?”
“这笛子如此碎了,才好。”轻岚站在门口,双眸清冷,“这样干干净净地玉碎,也好过今后每次见着它,都想到曾被卷到这样的龌龊事里。”
林茗回望了一眼轻岚,也觉得她看起来和以往有一些些不同。
岫娘第一次对这个看起来的小姑娘感到一丝恐惧,尽管平日里林轻岚和她母亲封明珊似是一样的淡泊世事,温柔伶俐,可某些时候——比如现在,她竟有如此凌厉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