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土垣城里,一到了晚上,就有呼啸而过剧烈的风声,吹的人心惶惶。尤其是生活在这里的人,胆战心惊的过了千年。
总以为能找到安身立命的地方。却始终逃不开命运的捉弄。
而城池下层,避开了所有的风声。能清楚的听见一个女生喘息的短促。这喘息就好像是小跑之后的疲累,又像是搬过重物后的释然。
不过发出这声响的人,表情倒是比呼吸声沉重得多。她紧紧的闭着眼睛。眉心被牵动着,一会松一会紧。最后皱巴巴的凝住不再变化。
“宫主,将这些都告诉她。真的好吗?”
在这个漫长的解除封印的过程中,顾老头重新回来了。对着桌子上的油灯尊敬的问道。
虽然千年来,桑芦以油灯的形象示人。可是她做的事情无一不再让整个腾蛇族得到安稳。她也确然做到了。
如今,她大限将至。唯一的心愿只有她的女儿了。
“原本我以为用最强力的封印可以让她过一个平凡的人生。可是才经历了几世,该来的还是来了。”
“宫主,你已经做到全部了。没必要...”
“确然没必要。只是觉得命运这种事情,还真不是我们可以左右的。”
桑子若已经抹去了所有的魂法,记忆,甚至是腾蛇族的身份。可是在这一世里,她仍然遇到了姬媱,遇到了北宫屿。
一切好像就是剧本里那样,看似荒诞不可能,却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如今将从前发生的一切都告诉她,我担心殿下会承受不住啊。”
桑芦突然没有了声音,油灯上的火光微弱的晃动了一些。似乎是在摇头般,“承受不住又能怎么办呢?”
“若我们不保护她,任由她自己想起来,恐怕结果更糟糕。”
想过所有的结果,现在这个,或还能接受。若是往更严重的方向发展,桑芦离开的时候,该有多么悔恨。
而顾老头已经劝无可劝了,站到桑子若的身后,平淡的感叹了起来。
“殿下确实太聪明了。可是她好像是故意不想承认某些事情的。”
“你是说,她可能早就猜到自己曾经是魂钵的身份了,却一直在装傻?”
顾老头点点头,继续道:“宫主,前几日的事情想必你听顾挽笙说了吧。”
“恩,听说了。”
“当年...”顾老头难得的支吾其词。
油灯没有表情,没有声音的回应便像一个死物似的,倒是让人轻松了不少。他随意的坐在了地上,循循道:“当年,我总觉得有些遗憾了。”
“殿下在他那里,被保护的很好。”
“所以这是你去找他的原因,你想让他在龙族和桑子若之间做出选择?”
人轻声恩了一句。是自愧不如了。
顾老头是当年唯一一个看到所有的人,更是以为北宫屿对待桑子若是用情至深,只是他从未想过,这份感情,竟然如此不纯粹。
所以它受不起时间的磨砺,到今天,变成了北宫屿利欲熏心的工具。
“顾老头,要我说你是真的糊涂了。”桑芦再次说话,声音里温柔的指责着,“你忘记了当年,若儿自缢后,他做了什么?”
“我没有忘。”
当年的北宫屿,在知道了他唯一心爱的女人自杀后,毫无悲伤留恋的片刻,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向鸟族的人保住了和姬媱的婚约。还承诺一定会找到他的未婚妻。
这样的人,顾老头又怎么能寄寓希望呢?
“我一直都希望若儿能找到一个心爱之人,哪怕他只是一个人类,没有魂法也好,平凡也罢,只要能将她放在手心里疼爱极好。”
“可是,他北宫屿...”顿了顿,“以你对她的了解,你觉得,他是那样的人吗?”
“不是。”
回答她的,并不是顾老头,而是一直闭着眼睛的桑子若。
此时,她已经微微睁开眼睛。平躺在地上,看着不高的藻井,上面的图案已经看不清楚了,只能看到绿红相间花纹。
这里曾经一定也繁华鼎盛过,就如同她记忆里的腾蛇族一样。虽然平和待人,却一直处在整个宗系世界的领头者。
“呵。”她轻轻哼了一声。
桑子若一直很难认同自己同生体的身份。那是从心底最深处的一种抵触和拒绝。她以为每一个人类都如此。却从未想过,普通人类又凭什么能抗争那么久?
整整三年。
她被侵占意识的次数可以用一只手数出来。
而她身体中的,可是鸟族的姬媱,自己能跟她对抗,凭的根本不是什么意志强劲,而是腾蛇族的无上血统。
桑子若无奈的笑了笑,无奈又苦涩,从浅浅微笑到放声肆意,笑的停不下来,笑的皆是她自己。
原来,她所排斥的这个身份,仅仅因为重重的封印,消失的记忆,甚至是不忍回忆的过去。
至于那个在她生命中看似出现过两次的男人,也没有意外地,做出了相同的选择。他选择的人永远只是姬媱这个身份。
从来...不是她。
“若儿,你都想起来了?”
桑芦在她不停歇的笑声中插话。因为笑声听上去不能令人开心,反而渗人刺痛。
声音戛然而止。
人从地上坐了起来,定睛的看着那盏油灯。关于腾蛇族后来发生的一切,她仍然有些模糊。
只是在她昏倒前,明明椅子上坐着她的娘亲。封印解开时,她就想起来了。
可是等桑子若再次醒过来时,娘亲不在了,同娘亲一样的声音,却出现在了油灯里。她缓缓起身走了过去。
伸手,又缩了回去。
“娘亲...”试探的声音,是不想承认这个残忍的事实。
“若儿你果然都想起来了。”
声音从油灯里响起的一瞬,桑子若的手颤抖了。那个山洞里隐约的声音她此刻终于想起来。是她的娘亲将魂魄注入了她的身体,才得以有后来的,如今的这些故事。
“娘亲。”
闷声跪地,她的头磕在了地上,“娘亲,你这是为何?”
“为了让你安安稳稳。若儿,你还记得小时候,你说过不想做族长的。我同你爹爹曾经做错了,现在不过是在弥补而已。”
桑子若一边重重磕着头,一边不断左右摇晃着否认,眼泪一滴滴落在泥土里,“我不需要,这样的弥补太沉重了,太难受了。”
“娘亲,你到底怎么了?”
“我都想起来了。我现在可以救你了,娘亲。”
突然,一双温暖的手抚在桑子若的头顶。是那样的轻柔,好像春风裹胁着暖阳般,缠动着丝帛从她身上划过。
只是这触觉,稍纵即逝,再无可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