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陵城中,面对着洞庭湖的一处小阁楼内,温暖如春。侯玄演赤着胳膊,衣袍被脱到了胸口,『露』出肩头的箭疮。
妙儿端着个木盘站在一旁,上面摆放着上好的金疮『药』,还有洁净的白布。双儿弯腰扭臂,小心翼翼地剔去坏肉死皮,『露』出红『色』的血肉,抹上金疮『药』。虽说室内被无烟兽炭烘烤的热流不断,但是毕竟是隆冬,双儿紧张的额头冒汗。
一道竹帘将阁楼分开,外面有个潜象营的小兵正在拱手汇报。帘内有侯玄演的禁脔,隔着帘子都能看到袅娜的身姿,明明就是衣衫单薄。小兵吐了吐舌头,不敢再抬头,说道:“督帅,半个月前堵巡抚带兵渡江,听从了督帅的指示,专挑绿营清兵追击。一举收复了荆州府、德安府、承天府。整个湖广如今就只有襄阳府还在清兵手里。堵巡抚已经围攻襄阳多日,想必很快就能传来捷报。
扬州的朱大典将军,在淮安府遇到了清兵,力战不逮退回了扬州。张献忠出蜀打汉中,被他原本的手下刘良忠阻挡,后来西逃的吴三桂碰巧赶到,差点围歼了张献忠部。所幸他的几个义子悍勇,拼死救出了张献忠。”
侯玄演听着小兵的话,眼神却一直注视着楼下的湖面。
湖面上一艘豪绰的客船,停在离岸边不远的地方,上面摆起酒宴,宴请的都是荆襄会战投降的清兵统领。
陆陆续续有降将带着亲兵来到岸边,一艘小船将他们接引到船上。他们都是带兵投降的满清,明末家丁制度盛行,这些人的手下如同他们家奴私兵一般。所以即使投降了,也都前呼后拥,十分威风。
眼看又有一个人,上了客船,侯玄演问道:“那是什么人?”一句话问出来,声音犹自带着虚弱,这次坠江加上箭伤,着实将他的身体折腾得不轻。虽然有巴陵名医们聚诊,用了最好的『药』物调理,半个月过去了,还是没有完全康复。前线的战事,不得已托付给了堵胤锡。
潜象营早就将这些降将的资料调查的一清二楚,小兵回头一看,随口说道:“督帅,那是吴惟华,崇祯十七年多尔衮进京城时,他拜迎马首,得了多尔衮的宠信。去年自荐往陕西、山西招抚,这次奉调带兵前来湖广助战,手下兵马约两万人。因为在山西他招抚了不少的抗清义师,满清封他做了个恭顺侯,爵位还不低呢。”
侯玄演点了点头,说道:“这些人投降以来,可有人暗地里撺掇着反覆?”
小兵笑道:“那倒没有,不过营里弟兄潜伏时候,经常听到他们对督帅口出不敬。”
侯玄演哂笑一声,在妙儿翘『臀』上拍了拍,示意她给自己穿好衣服。肩头刚刚绑好的布条下,传来清凉的感觉,侯玄演暗叹古中医自有自己的道道,确实不是骗人的。
“他们都说什么了?”
小兵思索一会,说道:“上午第三个来的孙之獬,满清封他做了个礼部右侍郎。这次自荐跟着佟代,我们的烈火营打武昌时,他从武昌府逃到了吴三桂的麾下,他在七天前,曾经和自己的侄子说:侯玄演那小子想要收伏这十多万的降兵,离不开咱们这些人,没了咱们他敢放心用那些大头兵?
刚到岸边的那个谢启光,是山东章丘人,曾在三天前说过:可惜一箭没有『射』死侯玄演,真是属王八的,命硬。”
...
小兵一条条,将说话人的身份交代一番,然后竟然能记得七七八八。条理清晰,身份职位也都交待的很清楚。这些潜象营的小兵,不愧是从各个营精挑细选的,不但身手矫捷,而且机警聪慧。
侯玄演边听边冷笑,身边的妙儿听得气氛,鼓着雪腮『插』嘴道:“这些人真喜欢嚼舌根,可惜本事不济,还不是被爷捉了。”
侯玄演说道:“这些官老爷做官做魔怔了,还以为他们的手下真的忠心耿耿呢。刀头『舔』血不过混口饭吃,北方连年灾荒,这些大头兵给他粮就肯卖命。至于我说的准不准,马上就可以验证一下了。”侯玄演说完,一双眼里寒光凛然。
湖面上的降将们陆续坐定,彼此寒暄起来,他们有的是旧相识,有的闻名已久未曾见面。这次大会战,一起被调到了吴三桂麾下,来到了荆襄。
这艘楼船雕工精致,船上美酒佳肴,这些人疑心顿去。主位上坐的是岳州知府袁继咸,此地是他的主场,袁继咸虽然官职有所下降,但是在大明官场威望很高。他举杯说道:“诸位,今日将大家聚到此处,为的就是希望你们能精诚团结,带着手下为大明收复故土。咱们杯酒释前嫌,从此以后就是自己人了。”
降将们纷纷祝酒,宾主尽欢,一片祥和的景象。任谁也想不到,半个月前城外的河里,还是猩红『色』的。硝烟还未散尽,这里似乎已经提前步入春天了。
袁继咸呵呵一笑,说道:“越国公身受重伤,仍然不忘诸位,就在前面的阁楼里。我这就去请示国公爷,是不是可以带大家前去敬酒一杯。”
那个背地里骂侯玄演是王八命的谢启光,站起身来,激动地说道:“正该如此,越国公带我们弃暗投明,简直就是再生父母。我们前去敬酒,一来表忠心,二来尽孝道,袁公可速往。”
楼船其他人心底暗骂马屁精,但是一个个比他还肉麻的话脱口而出。袁继咸浑身起了小疙瘩,难以忍受,忙不迭起身道:“各位拳拳之心,袁某这就前去。”
他一招手,一个小船划了过来,袁继咸带着亲随登船而去。
不一会,楼船慢慢下沉,随着无数惊恐的喊叫,沉到了洞庭湖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