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南岸一堆堆的篝火前,北伐军两个营的人马各自扎营,侯玄演蹲坐在一群大兵中间,正在擦拭着自己的盔甲。
身边的大兵们有些拘谨,侯玄演抬眼一瞧,一个独臂的火字营士兵,正在盯着自己看。
“咦,你叫...吴什么来着?”
士兵显然没有想到侯玄演记得自己,脸『色』酡红,结结巴巴地说道:“回督帅,我叫吴世勋。”
侯玄演一拍脑门,说道:“我想起来了,我在太湖抓的几个狎『妓』的书生里,就有你吧?你很不错啊,守常州时候,比你的同伴有血气。”
吴世勋被他一称赞,骨头都轻了三分,以前读书的时候,认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他和一众书生好友,什么时候把军汉武将放在眼里过。直到常州血战,在漫天弥漫的烟火箭矢中,死人堆里血海之中,他亲眼看见侯玄演的悍勇表现,才心悦诚服。
侯玄演指着他空『荡』『荡』的一支袖子,笑着说道:“左边胳膊丢在哪了?”
残缺了一支胳臂,一直是吴世勋的心病。被侯玄演感染,他也不再自怨自艾,第一次直面自己的残疾,大声说道:“回督帅,常州打赢了,咱们追到丹阳,一时不慎,被俘虏的鞑子砍去了。”
侯玄演举目四顾,扬声说道:“等打完了这一仗,我把你们好生安顿下来。”
旁边的一个汉子,一看总督大人也是平易近人,和普通的同袍没有什么两样,壮着胆子问道:“督帅,这一仗什么能打完啊?”
侯玄演拿起地上的剑,在江边的松软的沙土上,画了一个圈。“这里就是湖广,我们现在在这里,等咱们从这个圈里杀一遭,仗就打完了。什么时候杀回岳州,我就什么时候带你们回家。”
火字营大部分人都是苏州、江浙一带的,但是这个问话的汉子,恰巧是随着李好贤来的山东汉子,他脸上挂着和络腮胡不配的忧伤,问道:“督帅,俺家在登州府,咱们还能杀回去么?”
侯玄演盯着他,豪气顿生,说道:“你们都是最好的兵,我有你们相助,天下哪里去不得?别说你家在登州,你就是在辽东人,我也带你回家。到时候,你可要请客,看你这穷样,也没几个钱,肯定拔几棵大葱应付弟兄们。”
围着篝火的人群哄然大笑,山东汉子绿豆小眼瞪得滴溜溜圆,咧着嘴笑道:“督帅不要看不起人,俺在登州那也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家里阔绰的很。”
这时候李好贤漫步走来,一见这个情形,笑骂道:“刘黑子,你又在这胡言『乱』语什么玩意?”李好贤是登州第一土豪,刘黑子一路跟着他南逃,自己的底细李好贤都知道,他脸皮再厚也不敢继续吹牛了。
李好贤凑到近前,跟侯玄演耳语道:“督帅,福州的黄宗周,招募了一支万余人的兵马,以施琅为副将。说是奉天子旨意,要来讨伐督帅。他们一路上十分高调,对督帅的名声不利啊。”
侯玄演一听,怒火中烧,站起身来一脚踢开燃着的木柴:“老子在前面和鞑子拼命,这群无能之徒倒在后面拖后腿,这狗贼想做石亨,只可惜老子不是于少保。”
李好贤手作割首状,眼睛一眯说道:“要不要挥师南下...”
侯玄演平复了下心情,骂道:“不行,堵胤锡还等着咱们呢,荆州不能交给鞑子。让他来吧,我倒要看看,侯玄演这颗人头他能不能拿走。”
周围的士兵愤愤不平,脸上都『露』出狠厉的神『色』,侯玄演扫视一圈,心想人心可用。福州如此冷落人心,不知道是郑芝龙的意思,还是隆武帝觉得自己功高震主了。若是前者,侯玄演倒是可以接受,只要皇帝心意不变,郑芝龙不过是一个早晚拿下的贼寇。
若是后者...说句诛心之论,我手握三十万大军,悍然自立或许不到时候,扶一宗室还不是易如反掌。
夜『色』渐深,江边的篝火慢慢的没有人再添柴,皎洁的月光下屡屡轻烟升起。蛙鸣虫叫,鼾声大作,侯玄演独坐帐中。一个瘦削的身影在他身前。
“告诉洪一浊,湘军不可以完全放给张煌言,必要时候,我要指挥得动。中下级武将,安『插』些苏州的嫡系,让他自己看着办。”
黑衣人一动不动,一双耳朵仔细聆听,也没有过多的礼节。侯玄演见怪不怪,继续说道:“在福州到江西一带咱们的人,盯紧了黄宗周和施琅,一举一动我都要知道。”他说完手一摆,黑衣人消失在营帐内。
侯玄演站起身来,借着月『色』发现营帐外一个人影走来走去,踟躇不进。侯玄演掀开帐帘一看,正是李好贤。
两个人进到帐中,侯玄演问道:“半夜不睡觉,在我帐前晃『荡』什么,你想行刺不成?”
李好贤讪笑一声,说道:“督帅说笑了,末将有一事,不吐不快。”
“有话就说,跟个娘们一样,一点都不爽利。”
李好贤正『色』道:“督帅,末将虽然读书少,但是也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督帅功高盖主,朝中眼红的小人不在少数。尤其是江浙、苏州、金陵,都是天下最富庶的地方。要是他们起了歹心,督帅万万不可学那个话本里英雄,憋屈地不反抗啊。”
侯玄演笑着看着词不达意的李好贤,看得出他是真的着急了,或许是害怕自己死后,他们也会成为一群弃子。没有谁会重用敌人的心腹,但是更多的,这些人心中侯玄演已经有了自己的分量。
侯玄演拍着李好贤的肩膀,说道:“咱们弟兄南征北战,流血流汗,还没来得及带你们享受一天的荣华富贵。有谁想要我侯玄演死,就算他是玉皇大帝,我也带你们拆了南天门。”
李好贤心事顿去,满脸轻松,说道:“有督帅这句话,末将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