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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书吧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明月照北 > 第38章 草木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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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尘纷乱里檀香浓郁。

本在痛苦低吟的鬼匐在地上,忽然变得安静。

愿织城里不断有更多的人被业火卷袭,开始真正的洗业伐罪。

以业障为燃料的檀心魔火,让业障宿主逃避因果,掌握力量,从此沉醉在魔障幻梦,迷失本心,难再回首。

红莲业火却是判罚之火。它自最沉重污秽的罪孽中孳生,然后盛开出最清圣高洁的红莲。

那是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痛苦过程。但只有真正经历痛苦与绝望,才能有资格获得新生。

只是绝大多数人都无法熬过这个过程。本性中的软弱让他们选择逃避,殊不知死后才是无尽头的苦海。

红莲业火本无形无相,在业障的世界中,躯壳乃是虚妄,魂魄才是真实。

勇于执则杀,勇于不敢则活。

在业障苦海中,贪生者若懂得敬畏生死,焚世业火中反而会有一条生路。怕死者若一心向南墙执着不悔,便避不过死劫。

这也是因果。

怨恨与忏悔是截然不同又能共存的声音。喧闹的愿织城里,毁灭与新生同调。有人死去,苦海沉沦;有人从废墟中站起,懂得了何为敬畏。

尚有回头余地的人陆续离开,鬼在业火灼烧中依旧无声无息,宛如已经死去。

而照羽始终站在原地。

风烟拂袖,霞光披身。虹霓殊彩,朱火耀华,难绘半分瑰姿艳逸。

他站在朝灵渊的身边,又像是站在尘世外,青云端。他安静地等待,没有等到后续。于是他抬眼看向朝灵渊,态度自然地问道:“然后呢?”

朝灵渊一怔。

这本不该是他所预料的反应。

“然后?”他复述着照羽的话。

照羽疑问地发问:“你是希望我帮他渡过这场死劫?”

朝灵渊注视着他,没有说话。红莲业火在照羽的眼睛中燃烧,丹华殊色艳丽张狂,却透露着一种置身事外的平静。

他意识到自己之前的判断有误。

照羽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不带波澜,没有情绪,他清晰地表达着他的拒绝:“虽有功德金光证明他于世有益,但大错已经铸成,便不可避火渡劫。”

因果是公平的,所以业火的宿主也选择公平。便如在他身上永恒燃烧的业火,灼魂之痛,将伴随他的余生,直到业火消失,或者魂魄湮没。

但如此冷酷的回答,不该出现在照羽的身上。

他懂得同情离珠,也会对业障伴身的季桑榆选择容忍。这并非是无情者会做的事情。

朝灵渊蓦然从这荒谬中得到了乐趣:“听完他的来历,你只想说这个?”

“你觉得,我应该说什么?”照羽用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去斟酌问题。

而朝灵渊则需要用更多的时间去思考他应该如何得到自己需要的答案。

他们所在之处,便是业火的中心。没有人会来打扰他们,所以他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

“你动用羁羽剑时,可有再看见那道门?”

第七境的大门。

过度运用羲和真火的后遗症正在照羽身上逐渐显露。

清淡雅致的桃花香气,在草木焦裂时,会转化成一种暖香。春娇花暖时易惹梦,易沉醉。但过分馥郁的暖香,只会让人在冰沏雪铸者的天地,想起苦夏。

轻纨也觉衣重,密树仍苦阴薄的苦夏。

草木焦卷,川泽竭涸的苦夏。

这便是没有修为护身时,过度使用羲和真火的代价。任何力量的获得都需要付出代价。大道一直是公平的。

只不过对于照羽而言,他在过去就已经预付了太多,所以如今再使用那些在旁人眼中不讲道理的强大力量,他只需要付出很少一部分代价。

但依旧是代价。

所以照羽本应该先取回洞玄真火平复由羲和带来的烈阳之气。

只是在朝灵渊带他来到这里时,他没有拒绝。即便并不清楚朝灵渊的疑问何来,他依旧宽容地等待着下一个问题。

在得到问题后,又给出肯定的回答。

本就是触手可得的距离,他拿起剑,自然有可能会撞开那扇门。不仅他如此,朝灵渊同样如此。

“不,不对。我也曾窥见过那道门后的光景,大道并不会磨灭人情。”朝灵渊自言自语般否定了旧的猜测,又提出了新的疑问,“羁羽的力量会影响你的七情六欲?”

照羽道:“剑只是剑。即便天赐杀器,也只是一柄剑。”

他回答完这个问题,顿了顿:“你究竟想说什么。”

对于他来说,鬼身上的种种变化是意料之中,唯独朝灵渊的反应很奇怪。他并不明白朝灵渊在期待什么。

照羽补充道:“业火是劫数,也是机缘。你我皆非因果中的意外,他自然也是如此。”

每个人都需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红莲业火便是一种审判。如果连业火焚身的痛苦都无法承受,又凭什么让人相信罪者已经悔过?

他说得理所应当,他的神情仍旧带着疑惑。

朝灵渊甚至可以明白,照羽说出这句话是在宽慰他。他在告诉他并不需要为最符合“公平”“规则”的事情而有不忍。

但事实依然是他用着最平静的语调,说出了最无情的话。

这符合劫灰令主的传说,却不符合相识以来,朝灵渊对照羽的认知。

附近又有一个修士被自身罪孽逼疯,锋利的灵剑剑锋所指,已经是他自己。他将他自己钉死在一面墙上,而强大又失控的灵力直接撞破那面墙。

无数金银珠玉随着彩栋雕梁而消失在烟尘中。其中一粒硕大的明珠滚落,它完全可以被预测的轨迹将会穿过一株草。

那株草本来幸运,它落在严丝合缝的石板中唯一的罅隙,长出地面后又避开了修士难得落地的脚步,方才山崩地裂城坍圮的动乱中,它依旧完好无损地待在原地。

直到现在,那粒明珠将会碾过它的身躯,撞到它身后摇摇欲坠的木架,然后木架就会将它碾碎。

但它确实很幸运。

照羽在等待中注意到它,在它即将遭遇灭顶之灾的时候,一道焰气拂过明珠,偏转了路线。

草在阳光下安适地舒展柔弱的叶片,而在草的背后,是满城荒芜。

朝灵渊看见了照羽的动作,也看见了那株草。

这便是矛盾。

朝灵渊轻易跨越人与人之间理当有的安全界限。黑色的兜帽在方才就已经被摘下,露出他在阳光下依旧显得苍白的脸。

照羽在原地不动。

朝灵渊整个人是冷色调的,他像是极地的冰川,高岭的冷风,旷野的寒月。所以他的手也是苍白的。

苍白的手抓住了另一只有火焰在血管中流淌的手,按在黑色斗篷下属于心的位置。而另一只手也抚上照羽的心口。

照羽的身上有旁人难以理解的深重业障,业火在他身上静默地燃烧,编织成一层又一层紧密无瑕的衣袍。

隔着业火,朝灵渊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有一颗真实的心在这具躯壳里跳动。

“你听。”朝灵渊轻声道。

于是照羽垂下眼帘,安静地聆听。

他听到血液流淌,真元运行,心脏跳动。

但他并不明白朝灵渊想做什么。

他没有抽回手,只是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用陈述的语气说道:“我不擅猜测与揣度,有话直言便可。”

浓墨般的黑发垂在赤霞般的衣袍上,殊艳而融进红尘的色相与淡漠游离的神态形成极端的反差。

油盐不进的人朝灵渊见过很多。只要是人就有弱点。所以只要愿意花时间,朝灵渊总能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照羽却非人。

即便他对他的问题没有任何反感与不耐烦,但他本身依旧是朝灵渊迄今为止遇到的最大难题。

纯粹的极端,有时候会比复杂更加难解。

“两具躯体,两颗心,却是在以相同的韵律跳动。”朝灵渊足够聪明,所以他没有再尝试无用功,“你的灵觉敏锐远超于我,不曾留心到这一点吗?”

朝灵渊的体温很低,但心跳平稳、有力。

无视苍白虚弱的假象,这是一具从任何角度评价都能算是健康的躯体。

照羽的手指微微蜷曲,宛如扣住这颗跃动的心。

洞玄真火火种初凝时,他的心便以一种熟悉的韵律开始跳动。他本以为是因为梦中的心跳声,让他的心本能遵循。

“双心共鸣。”

换言之便是。

“同心共命,生死契。”照羽找到了答案。

“所以我才能找到你。”朝灵渊微笑道,“羲和真火遮蔽你的气息与行踪,若非生死命契,只靠缘分二字,我们的相见恐怕会是一件很漫长的事情。”

照羽默然。

天道自然不会希望他们提早相遇。

朝灵渊凝视着他的眼睛。

“世间无情者泛泛,如草木金石,如沧海浮云,也如天道。”

“然婆娑世界,经纶草昧,皆是有情众生。”

“有情无情,岂是轻易就能定论?”

照羽从朝灵渊的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也看见莫名复杂的情绪。

“奇水大泽上你懂得对我示弱,炼骨道上你会对我心软。”

“我便以为你是有情类,只是不懂情。”

“毕竟草木虽无心,一旦生灵,却比寻常人族更容易痴于情。”

“你的本体是树,对吗?”朝灵渊缓声问道。

照羽“嗯”了一声,抬手覆住朝灵渊的手,打断了方才亮起的青绿光芒。他道:“半数即可。”

朝灵渊知道,这看似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代表担忧。

洞玄真火在他的掌心,本该回到照羽的身上,此时却有半数回流他的体内,为他护住肺腑。分明体贴,却是无心。事实果真奇妙。

他语气奇特:“如今我才知晓,你虽然已经有了一颗心,但依旧无情。”

“你的行为只是遵循着世间的“理”,你的情绪,只是被我的心所影响。”

“曾经有一群人,教导你与天道意志相悖的“理”,而你选择遵循。离珠有冤屈与仇恨,所以你选择帮助。思远道有功德金光,所以你选择等待。钟知明生而为人却归顺天道依附魔族,所以你选择杀。”

“至于其它……”朝灵渊声音转低。

“你的性命与我相连,你的心随我而动,你的七情六欲是从我身上借去。”

“我悲而你恸,我喜而你欢,我苦而你忧,我心动而你生情。”

“照羽,草木无心人有情。你目前最需要的并非是重拾修为,也非重拾控灵本能,而是认识、领悟人情。”

照羽没有说话。朝灵渊现在并不需要他的表态,而他也无法给予朝灵渊所需要的答复。

无解的难题。

朝灵渊感受着照羽掌心与心口的温度,自嘲道:“我自诩看透人心,却直到现在才看明白,你非不懂,只是无心。”

“本想看你失控,现在看来,却是我偏要招惹,所以让你也混沌了。”

照羽摇摇头:“不曾混沌,只是需要时间。”

不假思索的回答代表着他还是不懂。朝灵渊注视着他,良久,道:“还有一个问题。”

“若非我插手,你本来准备如何对付那位佛脉居士的绝杀?”

确实是绝杀之招,玉石俱焚之招,非是寻常五境的实力。

“我还有一柄桃花剑。”

照羽如是说道。

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很简单。

奇水大泽,剑道之试,灵铸法,一元生发。这些关键片段一一闪过,于是朝灵渊也很轻易地得到了回答。

是那支桃花。

得到答案后朝灵渊反而又是一怔。那支没有被丢弃的桃花。

“无情心偏做有情行。”他自言自语一句,随即摇了摇头,“罢了。此地空间不甚稳定,我先去看看那些小辈,你自便。”

照羽依旧站在原地。

风声里回荡着未散的叹息。

照羽看了眼空落落的手,温凉的衣料触感犹然停留指尖。

对于朝灵渊的话,他听懂了问题,听不懂结论。

人心对于他而言,是镜中花水中月,依旧可望难即。

钟知明的剑道力量逐渐衰颓,剑域已经千疮百孔。地裂之变蔓延到愿织城内围,不断吞噬地面的建筑与人群。

见状,照羽回神,信手将道天尺物归原主。

繁复阵纹自道天尺上蔓延伸展,化出三清阵法,保证鬼不会在浑噩里跌入地脉。

他又看向朝灵渊离开的方向,默然不语。

朝灵渊与任何人皆不同。

从奇水大泽相遇,照羽便清楚朝灵渊的存在本身就殊异于旁人。

所以他将对方与旁人区分,对于自己的情绪会被朝灵渊牵动之事,也并不在意。

他本以为这是源于同道者同路人的默契。今日听朝灵渊所言,方知是命契之故。

千年梦醒,是因为朝灵渊与他曾定下生死命契。

衡与恒,皆是大道的规则。

这段因缘中是他亏欠朝灵渊,作为平衡,他本能般对朝灵渊退让也是理所应当。

照羽得到了他的结论。

愿织城地动愈演愈烈,巨石断梁下满是因业火烧身而无暇躲避的修士。

照羽走过哀吟苦泣的废墟,罪者或忏悔或怨怒的声不曾入耳。

羲和真火与业火红莲在他的衣袍上勾勒出金丝红霞,为他铸造衣冠。洞玄真火在方才被朝灵渊归还半数,此时三灵共生,已然达成平衡。

危险的桃木焦裂香气渐渐淡去。待站在愿织城废墟的最高处,红莲业火已经融入照羽的血肉经脉。

他本打算在此观察苦槐山地势,以便找出空间的薄弱点。目光却不自觉地跟随烟尘赤火中的一点。

自高处观望,朝灵渊的身形在横山裂地间渺如蜉蝣蝼蚁。

照羽按住心口。

分明情绪平和,心跳却一声快过一声。莫非平衡之理,也体现在此处?

他又产生了新的困惑。

心跳速度加剧,照羽体内真火流转的速度也快了一倍不止。

羲和光辉凝成的连峰光链骤然紧绷,随即连断二十三处,苦槐山又裂开了三丈有余。隐有失控的羲和真火方才继续落下稳定地裂。

已经影响到了他对羲和真火的掌控能力。照羽不得不重视这个问题。

但他并不懂得如何让一颗不受自己控制的心变得平静。

照羽凝聚元气玉剑,分别掷向苦槐山八卦方位。在四象无涯法阵之上,一条条清晰可见的关乎天地自然的元气轨迹出现,为阵法再添三成效力。苦槐山的地动因此得到压制。

而在他的心中,正慢慢地进行着他并不擅长的分析。

心乱的源头是朝灵渊,但朝灵渊为什么心乱?

因为灵力耗尽吗?

灵力不济,业火灼魂。在这种情况下,他不应该离开自己的身边。照羽理智地想道。

换作是其他人,鬼,离珠,余天思,他会选择让他们拥有保障后再离开。或者直接将他们安置在安全之地。

但朝灵渊不一样。

朝灵渊与他是完全对等的存在,他们之间虽然有恩情亏欠,却不存在保护与被保护之说。

即便在世人眼中,朝灵渊已经失去了自保的能力,但他很清楚,正如自己有真火为用,朝灵渊身上也有潜藏未出的底牌。

所以朝灵渊要离开,他没有理由强留,也不该强留。

只是人虽然离开,同心共命的影响依旧留在他的身上。

苦槐山范围内,除却空间裂缝已经没有超越四境的力量。朝灵渊前往空间阵法的阵眼处,应当是为了处理这件事。

人心难强求。照羽的脑海里浮现这样一句话。

既然无法解决朝灵渊的问题,就解决自己的问题吧。照羽想,此地空间阵法一旦完成,他的控灵问题便不急于一时。

就在照羽准备出手之刻,他心口的跳动停了一瞬。

他立刻皱起眉。

朝灵渊身上出了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