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
在马车停下之后少年声音很低的开口。
他是罪臣之后,金明月或许会因为救下他而被女皇厌恶,以后可能会导致她官场不顺。
王知言唾弃自己这种做完错事之后再道歉的行为,他不再坐着,而是在马车内跪下,两手交叠,额头抵在手背之上,“知言自知无耻,不求女君原谅,但求您给知言一片容身之地,知言愿以命相报。”
明月一个没看住他就跪下去了,她伸手去扶,他也不起来,似乎就认定了自己跟她求救是一件罪大恶极的事。
明月只能等他说完之后道:“我既救下了你,就不会把你再扔出去。”
“再说,你求救是你的事,我出手是我的事,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何罪之有?”
她伸手去把他扶起来,随后松开手弯腰走出马车。
王知言跟在她身后,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迎上明月,对方毫不避讳的伸手捏了捏明月的手,低声说了声“您手凉”之后就朝他看过来。
王知言清楚的看到那个男人眼神中的警惕在看到他的脸之后彻底消失。
从前向来在世家子弟中表现的极为傲气的少年几乎是下意识的偏过头,试图借着鬓边垂落下来的发丝遮住脸颊上可怖狰狞的疤痕。
这道疤是在圣旨下令罚王家男子皆为妓之后,狱卒想对他动手动脚的时候,他当着冷眼旁观王家其他人跟狱卒的面,亲手用他藏起来的簪子划出来的深深疤痕。
他从未后悔过自己这个行为。
但却还是在意着别人的目光。
尤其是这个他曾经有过好感,特意让人去打听的女人面前。
他今天其实是认出了明月的马车才去拦的,可是拦下来了,他突然看到自己光着的一只脏兮兮的脚。
他想起了风光霁月的金明月,想起了她被自己盯得面红耳赤的样子。
那一瞬间他放弃了呼救,沉默着被老鸨以及他带来的那几个女人抓住按到一旁。
他的脸被按在地上沾满了肮脏的泥土。
那一瞬间他想的是,如果最后在他心动的人那里留下的他曾经最好看的样子,也挺好的。
挺好的。
可是看着近在咫尺的车轮滚动着要离开的时候,冰冷的恐惧笼罩了他。
他疯狂的挣扎着,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
也许是有的吧,否则她怎么会从马车上下来,一步步朝他走来?
他看着她伸手为他拂去尘埃,看着她温和却又不容置疑的把他从地狱中捞出来。
她说她不怪他。
说救人是她自己的选择,说她会庇护他。
她看他脸上的伤时目光没有一丝嫌弃,她温和宽慰着紧绷的他,她……比他曾经以为的要好很多很多。
不过,他如今再也不可能配得上她了。
王知言压下复杂的心思,就听明月说:“长祈,这是王公子,你先安排个住处给他。”
顿了顿,她补充道:“挑清净点的地方。”
长祈看着这个满身狼狈,毁了容的少年,“是,妻主。”
妻主……果然,这个男人是明月的人。
怪不得他们这么亲近。
把人交给长祈安排之后,明月就很少去关注了。
她目前正在考虑去哪个州定居比较好。
至于收留王知言会不会给她带来麻烦。
首先,明月冷眼看着现如今暗潮汹涌的官场,根本就没有荐官入官场的打算。
皇室跟世家的敌对割裂越来越严重,要是世家能忍,那就等女皇死了重新扶起一个傀儡。
可女皇现如今不过三十多差一两岁才四十,正值壮年,在手里握住一部分权利之后就立刻开始大刀阔斧的对世家下手。
明月觉着世家不会就这么安分的等着被宰。
之前白家子的事已经算是隐晦的撕破脸皮,后面王家的情况,更是暴露了女皇整治世家的心。
世家只要还不傻就会反抗。
一旦她们彻底互相对上,那朝堂上的官员可就不是那么好当了。
一着不慎,就有可能失足摔死了。
她并不打算掺和进浑水里,自然不会在乎收留王知言会对他未来在朝堂上的地位影响。
还有,女皇为了防止世家阻止,下手太快,只斩了王家头,王家剩下的人脉根须还在土地埋着呢。
明月知道王知言手里估计没把握什么,否则也不会落到需要毁容才能保全自身的程度。
但她救了王知言,在其他世家眼里,她也算是个可以结交的善人了。
毕竟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最重要的是……
明月始终记得那天那个懒洋洋,矜骄的少年慢悠悠的开口替她解围,猫儿一样漂亮的眼睛紧紧盯着她的样子。
他雪白绣着金线的衣摆落在地上,仿佛拖着漂亮羽翼的金丝雀。
她见过他骄傲时的样子,便莫名有些不忍看他零落进尘埃中的狼狈。
所以她捡起他,试图拂去他身上沾染的尘埃。
说一千道一万,最终的理由都不过是不忍心三个字罢了。
明月在半个月之后就决定去镶州。
镶州地域宽阔,多平原,气候好,几乎没出过什么天灾。
而且镶州知书是个难得的为民好官,她管辖范围内的镶州官员们谨守自身,不太会去伸手免费从百姓手里拿东西。
一个好官。
这就好。
明月让长祈收拾好,顺便通知了她那位丈夫,随后就回了一趟金府。
去镶州定居这件事肯定要跟金家主支报备,至于她那对自从婚后就几乎一直没出现的父母,她也是打算去看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