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护卫回禀说无忧公主失踪了,夏仕白细长的眼睛沉了沉,又命他细讲一番。
护卫说公主用过午膳之后卧眠了一个时辰,未时便由侍女陪同出去了,到现在仍未回。酉时派了人找,城南城北都没有发现她的踪影。
“公主近几日总是盘问府中上下可有知晓她过去之事,临走时属下听她与那侍女说要去找回失去的记忆。”
夏仕白听罢,顿觉不妙,当即吩咐多派些人沿有水的地方继续寻找,继而加速赶往公主府,内心存了一丝“或许公主已回”的侥幸。
走了约摸一里地,又一护卫匆匆来禀,战战兢兢声言公主找到了。夏仕白问现在何处,护卫跪地垂首,艰难回说泡在水里。
夏仕白大惊,当即赶去事发地。
一袭男子长袍的夷染被打捞上岸,湿淌淌的瘫在河岸边的草地上,早已是面无血色,人无气息,荷香摇曳的静谧湖面上,一叶轻舟被拉浮水面,因舟板被人为破裂,舟内灌满了水,舟下一角还挂带了一具尸体,细一看,发现是跟随夷染的侍女。
夷染死了,无忧公主死了,三日后本该嫁到塞外做西苍侯夫人的公主就这样被人蓄意溺毙在冰冷瑟瑟的深湖内。
李聿并未取消赐婚,对外宣称公主失足落水,重染风寒,需延缓下嫁日程,又命夏仕白暗中寻找曹尔雅的下落。
夏仕白揣摩一番圣意顿时心下明了,那被皇后放出宫的曹氏便是害死无忧公主的凶手,这也是李聿派他将其捉回的缘由。唯一让夏仕白不解的是,李聿为何要遮掩无忧公主的死,难道是因为下旨赐婚金口玉言难在收回,所以,即便无忧公主死了,也必须找一个人代替无忧公主出嫁?
那个代替者会是谁?
难不成是皇后?
不,不是皇后。
夏仕白否定了这一猜想。
如今帝后离心相见成仇,皇后都要谋杀圣上了,圣上仍舍不得处死皇后,又怎舍得送她去塞外远嫁?何况皇后有孕在身,圣上借着软禁的由头让她养胎,可见是要定这个皇子了。
更不消说皇后。
无论是明媚的皇后,还是枯萎的皇后,是囚禁也好,磋磨也罢,圣上都不在乎,陷于偏执的圣上只在乎如何让皇后屈服就范,如何将她牢牢束缚羁绊。
夏仕白很清楚,圣上看似无碍,实则早已被皇后捅的千疮百孔。
情之一字,最是难解,当有情面对无情时,诛心戮魂,痛不欲生。
帝王,不该用情。
叹一口气不再多想,将心思扑在寻捕曹尔雅之事上。
掌灯时分,宫灯闪烁,欲燃欲灭,衣袂飘飘,孤独的迎风掀舞,连背影都泛着忧伤的皇帝负手迈步于椒房殿。
宫灯忽明忽暗,打在灼染白如纸的脸上,像极了爬满诡谲的幽灵。
灼染看着走来的李聿,虚弱的笑声中掩饰不住的解恨:“你的染儿死了,是不是很伤心?”
李聿不言,冷冷的注视她。
“你那般爱她,怎不跟她一起去死呢?相爱之人就应该生同衾死同穴啊。”灼染笑的更是灿烂明媚,苍白的容颜顿时有了光彩。
李聿恍然失神,深眸通红,似有莹光闪烁。
灼染发现他在流泪,笑的更加放肆了:“上苍怜我,让我有幸目睹你这般痛惨欲死之态,真真快哉!李聿,这就是你作恶的报应,你坏事做尽,残害一个又一个深爱你的女子,老天看不过去,便收走了你的染儿,李聿,你活该!”她笑累了,坐回榻上,乌发垂散胸前,更显空冷凄美,遂又淡然开口:“既要我为她偿命,动手便是。”
她闭上眼,甚至还带着几分对死亡的期冀。
李聿知道她是夷染溺毙的始作俑者,今日跑来这里自然是要为夷染报仇的。
她利用尔雅害死了夷染。
尔雅会水,还会划船,尔雅恨李聿,为了泄恨,她溺毙了李聿最心爱的夷染。
她除掉夷染是为灭口。
赫斯赞那边若知晓夷染的身世后必会与她反目,那时西戎给予她的利益将会不复存在,她要为即将成为太后的自己巩固权利,所以便有了除掉夷染的念头,她起初的计划就是射杀李聿,弄死夷染,让他们去阴间恩爱缠绵去,偏造化弄人,李聿这个魔头却凭自身实力躲过一劫。
“毒妇,她是你的姐姐。”耳边传来李聿冷如霜降之声。
他早已知晓夷染才是西戎王赫斯赞的女儿,知晓夷染与她是同母异父的姐妹,只是为了给她谋利,他装作不知罢了。
“拜你赐教。”灼染冷冷还击。
李聿猛的上前控住她的后脑,迫使她睁开眼看他。
灼染带着对他的嫌恶,始终不曾睁眼。
切腹之痛刀刀切割要害,他真真快要疯魔了,终是不能表露:“谁说染儿死了,她没死,还有一息尚存,我要请天下最好的神医救活她。”
睁眼与他对视,灼染空洞的眸溢出了一缕牵挂。
李聿冰如寒潭的眸潜伏了一丝得意。
“你要做什么?”她隐隐猜出了他的用意。
“赵灼华,朕要让你心服口服。”他邪佞的笑了。
灼染担忧更甚。
“朕的皇后就是聪慧,一眼便看穿朕的用意。”李聿勾着手指,骨节分明的指背划触着她的脸颊,慢条斯理的继续道:“你想方设法送走了你的血亲,朕自然有办法将其乖乖召回,又何须耗费人力派人搜罗?”正如当初她从雁门关出走后乖乖回宫一样。
“李聿,你敢动他们,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你敢做鬼,朕不介意让他们陪你一起做。”
灼染被扼住了软肋,恨恨的瞪着他。
静默,相对无言。
李聿临走时甩下一句话,他说:“染儿死了,我要你余生都活在赎罪当中。”唯有他自己清楚,只不过是他将她绑在身边的借口之一罢了。
灼染呆怔的坐在那里,手握成拳,心也跟着拧了起来。
她暗暗祈祷阿兄千万不能上他的当,只要带着长意远走高飞,她便无软肋,亦无后顾之忧。
当初为确保阿兄与长意长笙的安危,她在谋划之前就已叮嘱阿兄带着长意离了宫,后来在她的游说下,李聿命百里阎寒与南宫诫等人前去保护长意,她以不放心为由命长安宫的福香与瑞枝也跟了去,在赶去连理小筑即将实施射杀计划的那日早晨,她又暗中命采薇采荷与采风三人在小章桂的掩护下带着长笙暗中离宫与阿兄会合。
她与阿兄商定,若她无信万不可回宫,只管带着长意与长笙以易容之术避开百里阎寒,离开大齐。
阿兄答应了,临走时,他不舍的抱了抱灼染,叫她一定要万事小心。
她笑着安慰阿兄,保证一定会赢,让他们离开不过是微乎其微的下下之策,待事成她飞鸽传信召他回来。
如今她输了,阿兄与长意长笙兄弟俩必受牵连,李聿会像处死迟晁二人那样处死他们,皇子又如何,他岂会在乎?日后纳女人进宫,她们会前仆后继争抢着为他开枝散叶。
他最是清楚捅她哪里最为致命,所以她要拿她的血亲与孩子开刀,让她终日活在悲痛之中,让她生不如死的苟延残喘的活着。
灼染害怕他们落入李聿之手。
她心神不宁的起身,看着分别端着膳食与保胎药的紫苏连翘二人,请求她们解开她脚上的铜链,理由是她想在院子里走动一番,多活动筋骨可对胎儿生长有利。
连翘与紫苏面面相觑,颇有为难,最终连翘上前回道:“娘娘,开链的钥匙在圣上那儿,容奴婢请示圣上。”
灼染心知无望便摆手作罢,心恨李聿实在阴毒狡黠。
可阿兄他们怎么办?李聿定会利用死去的夷染引阿兄与孩子现身。
她本想飞鸽传书让阿兄切莫掉入圈套,可双足被榻上固定的铜链死死束缚,她无法走动。
该如何是好?
“娘娘,向圣上服个软吧。”连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