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西姆·米德奈特皇子从面前的一排酒杯中随意挑选出一杯,仰头痛饮起来。
啤酒花和麦芽的香气回荡在唇齿间,黑啤酒中蕴含的气体从胃口中翻涌出来,香气再次回到咽喉和鼻孔中,他打了个舒服的饱嗝。
“好酒!威廉给我介绍了个好地方!”
连续灌下三大杯后,马克西姆悠闲地抓起一把薯条,蘸着椒盐吃了起来,他开始饶有兴趣地观察身边的环境。
旁边桌上坐着一胖一瘦两位醉汉,听口音应该是塔嘉维城本地人。
瘦子说道:“听说了吗,艾因富特侯爵大人和他的妻子复婚了,好像庆典就在今晚举行。”
胖子打了个饱嗝,说道:“何止是听说啊,我还收到了请柬呢,但本大爷才不屑去参加二婚庆典,只有新婚夫妇才配接受咱的祝福。”
瘦子朝地上啐了一口,骂道:“他妈的!你这吹牛大王!人家可是帝国的选帝侯!
就皇帝陛下都得给他面子,人家才不会邀请你这乡巴佬参加呢!比起请柬,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这个月的账单吧!”
听到这话,站在一旁记账的酒店老板娘抬起了头:“这倒提醒我了,我说胖子威尔!你还欠我不少酒钱呢,这都一年多了,该清账了吧!”
“你这老娘儿们!催什么催?”胖子喊道:“老子有的是钱,只是最近周转不开而已,侍者小子!快给我上酒!酒杯空了!”
“别给他上!”老板娘怒道:“别想再赊账了,胖子威尔,我知道你兜里有钱!”
“妈的!老子今天陪着朋友来喝酒,你这该死的老娘儿们竟敢折我的面子?”说着,胖子拿起手中的空杯子,朝着老板娘的脸扔了过去。
“胖子威尔!你他妈活腻歪了?”两名酒馆员工跑了过来,把胖子推倒在地,用手里的棍子教训了他。
老板娘捂着被酒杯砸到的脸颊,指着倒地的胖子说道:“小子们,把他腰带上的钱袋解下来,把咱们的帐清了。”
这时候,坐在一旁的瘦子顾客不高兴了:“喂喂喂!刚才是他先挑事儿,你们打也打过了,撒了气就得了,可现在又拿他钱袋算什么?要抢劫是吗?”
老板娘指着瘦子骂道:“柴火棍儿汤姆!这不关你的事儿!别忘了你也欠我的酒钱呢!不想挨打就给老娘闭嘴!”
“好哇,你这老娘们!仗着人多嚣张了是吧,那咱们就试试!”说罢,瘦子抄起一把椅子,朝着一名酒馆侍者砸了过去,他的眉骨被砸破了皮,鲜血直流。
这一见了血,双方的怒火一下子爆燃,疯狂地扭打起来,胖子嘴里骂骂咧咧的,从兜里掏出一把匕首,刺伤了一名厨工的大腿。
一位客人喊道:“哎呦喂!动刀子了,快把治安官和宪兵队的人叫来!”
这场混乱持续了足有半小时,胖瘦两名醉汉被打得鼻青脸肿,一名酒店员工腿部受伤倒在血泊中,直到一队骑警赶到现场,用警棍一顿猛打,这才维持住了秩序。
由于持刀伤人,胖瘦两名醉汉都被带走羁押起来,参与打架几位酒馆员工也被一并带走。
伤者被送去了附近的医疗站,老板娘像是没事人似的继续在账本上写写画画,她可是老江湖了,这种事在她眼里只能算是小冲突,为了平息其他顾客的不满情绪,她高声喊道:
“好了,好了,闹剧结束了,大伙儿该喝的喝!该吃的吃,该打牌的继续玩儿着,给各位造成诸多不便我很抱歉!我宣布给在座的每个人赠送三大杯精酿黑啤酒和一碟酸黄瓜!”
“哈哈!老板娘,够痛快!”
酒馆一楼大厅里一片欢腾,侍者们忙碌起来,很快,地板上的血迹被拖把擦干净了,被打坏了桌椅被换成了新的,地上的碎陶瓷片和碎玻璃渣子也被清扫出去,一切都恢复如常。
在民风彪悍的瓦尔斯塔半岛,像刚才发生的这类冲突时时都在上演,马克西姆皇子对此乐在其中,他最喜欢这种欢快热闹而又充满混乱的市井文化。
他是个崇尚自由及享乐主义的皇子,对他来说,戒备森严的金湖宫就像牢笼,循规蹈矩的贵族礼仪让他感觉窒息,只有坐在像是“流浪者之家”这种鱼龙混杂的市井酒馆里,才能让他感觉舒服些。
这里什么都好,酒客足够有趣,酒也好喝,下酒菜也好吃,唯一令马克西姆感到遗憾的,就是没有酒馆侍者小妹供他调戏。
他朝着面前的调酒师抱怨道:“你们这里可真是的……所有侍者都是男的,我想找个妞儿泡泡都不行!”
调酒师笑道:“嘿嘿,您刚才也看到了,这条小巷里聚集了不少流氓混混,我们老板娘总被恶意赊账,所以她只招男性雇员,可以当做打手应急。”
这时候,一个纤细的身影出现人们的视野中,谁也没注意到她是怎么出现的,这位黑发女士不是从正门进来的,她像是从天而降似的,就这么突然出现在酒馆里,马克西姆的注意力马上就被吸引过去。
这位女士拥有中等身高,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穿着一件宽松的彩色棉纱长裙,腿上套着厚厚的羊毛长筒袜,手里提着个粗布袋子,看起来有些贫困潦倒。
因为画着很重的妆,让人很难猜透她的年龄,但可以从细节上看出,她长得并不算漂亮。
一张圆圆的脸蛋,一双浅绿色大眼睛,鼻梁有些塌陷,脸颊上长着好些个雀斑,紧抿着厚厚的嘴唇,乱糟糟的黑色卷发显得有些油腻纠结,尽管不算漂亮,但她的身上充满了成熟女性的独特魅力。
马克西姆越看越入迷,面前的美酒和小菜都被他冷落到一边,他转过身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位黑发女士的一举一动。
只见她打开了随身携带的粗布袋子,朝着老板娘展示里面的东西。
两人似乎在商量些什么,过了一会儿,老板娘朝对方点点头,说道:“你可以在我的店里表演才艺,不过我要收取三分之一的赏钱分成,当做场地费。”
黑发女士笑着和老板娘握了手:“成交!”
她走到吧台左手的一小片空地,拽过来一把椅子,以优雅的姿态坐上去,两条套着羊毛长袜的腿交叉着踏在木桶上,然后从她的粗布袋子里拿出一把磨旧的七弦琴。
当她开口说话的时候,马克西姆心里一震,这是他平生听到过最动听的声音,既拥有少女般的温柔婉约,而充满成熟女士的磁性魅力,只是那嘴里的一口焦黄色的烂牙有点儿煞风景。
(她平日里肯定没少吸烟。)马克西姆想道。
黑发女士先是朝客人们恭敬地鞠了个躬,然后说道:“塔嘉维的绅士们,大家晚上好,我是来自南方的游吟诗人格兰熙·史坦纳贝格夫人。
我是个可怜人,有过两段不幸的婚姻,当过两回寡妇,大家都嫌弃我是个不祥的女人。
我被婆家和亲生父母赶了出来,为了生存而奔波劳碌,这次来到贵国是为了挣点儿钱给自己安个家,如果大家喜欢我的歌声,还请给些赏钱,我将不胜感激!”
酒馆里的客人们刚刚得到老板娘的赠饮,热情正高,纷纷鼓起掌来:“好!快唱一个!”
游吟诗人笑得很甜,脸上起了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那么就……”她翻了翻手里的小册子,“先从我最擅长的叙事短歌谣开始吧,请大家欣赏古瓦尔斯塔歌谣——黑骑士。”
她轻轻咳嗦两声,清了清嗓子,随后用牛骨拨片拨动琴弦,熟练地弹唱起来:
“
风雪飘扬的北地呦
有位穿着漆黑盔甲的骑士
他的队伍遭遇敌人围攻
为保护那位去他国联姻的公主呦,
他战至最后一息,
站立着
双手握剑
力竭而亡。
大雪埋葬了他和他的盔甲
也埋葬了公主的眼泪
他们之间的秘密
永远消失在那凛冽的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