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品正问:“当时有没有往上瞧一瞧?”
“有!”阴十七点头,“但结果一样,我什么异常也没瞧见。”
“会不会……根本就没什么事?”叶子落声音里有着迟疑,他相信阴十七一切所看到听到感觉到的,但他又觉得谁都有犯错的时候,阴十七指不定这会就是这个时候。
叶子落的意思,阴十七与曾品正都听明白了。
阴十七还未说什么,曾品正已然道:
“叶大哥这话也有道理,不过凡事还是小心为止。”
显然曾品正也有点叶子落话里的意思,所以他没反驳,却又觉得该相信阴十七,于是打了个中间的太极。
阴十七伸手想摸摸曾品正的脑袋,结果被曾品正躲开了去,还瞪她,她被瞪笑了:
“咱家品正真是长大了!”
曾品正瞪得更狠了:“什么长大了?我本来就已经长成男子汉了!”
“嗯嗯嗯,七尺男儿了。”阴十七不停地点头,应得很敷衍。
曾品正憋得满脸胀红,叶子落则是轻声笑开了。
类似水滴的怪声音没有继续,毕竟瞧不出什么来,也没造成什么对谁的伤害,叶子落与曾品正搁下了,阴十七也没再提。
隔日一早,君竹就跑来说,江付林的妻子昨儿夜里就连夜从娘家赶了回来,已经在家中照顾受不了打击的江付林父亲与沮丧的江付林。
知道阴十七三人要赶回清城继续查案子,君竹模样有点舍不得叶子落,一大早就抓着叶子落喝了两壶酒。
叶子落有酒量,君竹却酒浅,一壶尽就打起了酒嗝,边打边勾着叶子落的肩说话:
“咯!真走啊?咯!这才过了两个夜呢就走啊?咯!咯咯!真走啊……”
叶子落望着已酒多的君竹一脸无奈,被君竹扒得紧紧的肩膀想脱身也脱不了。
阴十七与曾品正则在一旁看着乐子,阴十七说君老板真是真性情,曾品正说君老板大概想那么扒着不让叶大哥走。
两人正一人一句说得热火朝天,客栈大门突然跑进一个人来。
那个人慌慌张张,人还没站定,满脸苍白地便扯起嗓子大喊:
“阴公子!阴公子!阴公子!”
喊了三声,一声比一声高,直叫得大堂临窗那一桌的人尽愣了。
连酒多的君竹也有点被喊清醒了,他指着站在大门门槛内的那个人咦了声,说:
“那人谁啊?怎么喊起阴公子来……”
啪!
带着疑问的话还未尽说完,君竹已一个脑袋往桌面上磕,啪的一声就趴桌面上了,很快响起打呼的声音。
叶子落没想到君竹这般不经酒,以为君竹要喝趴下还得再来半壶,还没想这会便趴下了。
是没想到,也是一时没注意,因为现在众人的注意力都被突然跑进来的那人给吸引住了,他也没能及时扶住君竹的脑袋。
往脸侧趴在桌面的君竹看了一眼,觉得那额头就磕了下,也没伤着,他方放心地招来店小二,让店小二扶他家老板到后院去歇着。
叶子落这边安排妥当,阴十七已走到来人面前,曾品正就跟在身后。
来人是江付林,他一看到阴十七就像在茫茫大海中看到了一声浮木。
只是这块浮木不大,或许可以给他希望,也可以给他最后致命的一击。
他满面复杂。
阴十七本是想等着江付林开口,想知道江付林这样一大早跑来是想说些什么。
可见江付林脸色不好,双眼浮肿,显然昨儿夜里,江付林一家子谁都不好过,这会他来,应是为了江付瑶遇害一事,一时间又说不出来。
叹了叹气,又抿了抿唇,阴十七看着江付林道:
“江兄,你妹妹的事情……要节哀,你父亲还需要江兄的照顾,家中贤妻稚儿也离不得江兄的照应,江兄……可要撑住了!”
江付林听着,半晌没吭声。
阴十七的话,他懂,他想了一夜,这些话这些道理他都懂!
可懂归懂,接受,他还接受不了。
叶子落走过来让江付林到一旁桌边坐下说,他也是见到江付林一副糟糕的模样,有点担心江付林。
可江付林摇了摇头,还是在客栈大门门槛内杵着:
“阴公子,道理……我再大老粗也懂,来之前我便跟家里媳妇儿交待过了,我要跟着阴公子、叶公子、曾小公子一起到清城去看看付瑶……”
伸手抹了一把,江付林将眼眶里不断滑下的泪珠一把抹没了,哽咽着声音道:
“我媳妇儿这些年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可她是真不错,她让我放心跟着你们到清城,她会照顾好我父亲与孩儿们,让我不用担心……阴公子,我这是来搭你们的顺风车的,我知道你们不会在这里留太久,所以一大早就赶过来君竹客栈,就怕来迟了……还好不迟,不迟……”
回清城的路上,车厢里坐着阴十七与曾品正,江付林不肯坐车厢里,他跟着叶子落同坐在车驾上。
车帘被掀了起来,没有视线隔离,曾品正看着江付林微微驼着的背,转眸看向阴十七。
阴十七也看着曾品正,她没说话,只示意曾品正别多话。
这会的江付林并排与叶子落坐在车驾上,眼眶仍泛着红,满面悲伤。
偶尔想到从前与江付瑶年幼时的玩乐嘻笑,他便笑;偶尔想到江付瑶受了委屈找他这个哥哥哭诉的情景,他便无声地掉泪。
阴十七与曾品正没正面瞧见,感触也不少。
叶子落坐得近,感触更多,不知不觉也想起自已许久没见着的家人。
燕京的行程一再被沿途案件耽搁,他想着这件人皮碎尸案过后,得跟阴十七好好说说,行程不能再拖延。
阴十七是阴家女这件事,燕京也不知道还能保密多久,要是风声一走漏,那麻烦与危险便更多了。
他无所谓,可她绝不能有事!
清城城隍庙边上有一户人家,姓何名兴田,年近半百,是个有福之人,儿孙满堂,日子不贫不富,算是清城里的中等人家。
卫海到的时候,何兴田不在家。
何兴田老妻问清楚卫海是谁,又有什么事找何兴田后,她便给卫海指了路,说何兴田现在没事做,整日眼一睁就到城隍庙里,跟庙里的老庙祝下下棋说说话,不到膳点不回来。
卫海离开何兴田家后,便直往只跟何兴田家离半条街的城隍庙。
进了庙里,无需找人,一眼便能看到一张案桌前后放着两把圈椅,圈椅里各坐了一个年纪差不多的半百老伯。
一个是老庙祝,另一个就是何兴田。
看着何兴田与老庙祝下完半盘棋,卫海才开始表明来意,问何兴田十三年前的事情。
没有避开老庙祝,卫海随意在庙里找了张凳子坐在案桌旁,便听着何兴田道:
“十三年前我确实做过守城门的差使,可差爷说的那件事情我怎么没什么印象?”
卫海没有想到辛辛苦苦顺藤摸瓜,好不容易找到当年城守何兴田,竟是得到这么一个答案,他有点急了:
“何老伯,你再想想!人命关天的事情!你可要好好地仔细地再想想!”
老庙祝不知来胧去脉,但听着卫海跟何兴田说的那些话,约莫着也知道是与现今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的人皮碎尸案有关,他也帮着劝何兴田:
“老田,你听差爷的,再想想,既然当年王家小子半夜曾找过你帮忙,后又是与一名妇人回的城……”
说到这里老庙祝对着何兴田挤眉弄眼,一副老顽童的模样:
“何况听差爷意思,当年你可是收过王家小子好处的,倘若王家小子真是枉死,你就更得替王家小子好好回想一下当年的事情!”
既能每日都到城隍庙里来陪老庙祝说话下棋,何兴田多少是信鬼神之说的。
被老庙祝那么一说,先前对卫海说没什么印象的何兴田突地就打了一个寒颤,满面愁容:
“不是我不愿想,是真的半点印象都没有!”
说完了,三人都沉默了下来。
老庙祝本就是个局外人,话是多说的。
何兴田是当事人,可当年之事时隔十三年,他又上了年岁,记性是比从前差上太多,许多记忆不是他不愿去想,而是根本想不起来!
卫海也能理解何兴田,一时间也是束手无策。
在城隍庙里待了个把时辰,卫海便起身离开城隍庙,离开前对何兴田说:
“何老伯,你仔细想想,要是能想到什么就到衙门里来告诉我,倘若我不在,你找一个叫冷仓然的捕快说也行。”
何兴田满口应下,待卫海走后,他也没了心思再待在城隍庙里,回家问老妻去,看看老妻是否还记得当年有没提到过这么一回事。
卫海一出城隍庙,便先回了趟衙门,正好遇上也是刚回衙门来里的冷仓然。
在吏房里一坐下,冷仓然就哀声叹气:
“这两日我是跑断了腿了,嘴皮子没说薄也快差不多了,可别说凶手嫌疑人了,就是一个类似嫌疑人的人都没有!”
卫海也是兴致不高,半摊在圈椅里抿着浓茶,入口有点苦涩,才惊觉茶是放凉了,放下茶盖碗道:
“我这边人是找到了,可何兴田居然说当年的事情,他是毫无印象……”
手掌遮上双眼,卫海是越说到后面越是有气无力。
冷仓然睨向卫海:“卫伯父还问你案子的事情么?”
卫海道:“问,无论每天我多晚归家,他都会在我院子花厅里等我。”
冷仓然没说话了,沉静了好一会儿道:
“卫伯父有说什么么?”
“有……”卫海想了下,也像是整理了下:“他一听到卢环珠当年竟发生那样不堪的事情,还是夜半出城找肖丫头的王二柱最后机缘巧合救下了可怜的卢环珠,他又是同情又是自责,说,当年他要是再查得仔细些就好了……”
“案子最终结果还没定呢!是不是冤案现在说太早了!”冷仓然不觉为卫濂说起话来,也是半宽卫海的心。
卫海领冷仓然的情,可他心里清楚,约莫着他父亲心里也清楚。
无需最终结果定论,他们父子俩心中自已的定论已然倾向阴十七所言。
就在卫海与冷仓然说着阴十七三人怎么还没回来之际,一个衙役进吏房说,阴十七三人回来了,还多了一个人。
多的一个人是谁,两人谁也确定是谁,只隐约觉得该是江付瑶的娘家人,毕竟阴十七三人这两日去的便是江付瑶娘家开风县。
果然在见到阴十七三人时,阴十七介绍说,一个脸色憔悴、眼眶红肿、满面悲伤的人就是江付林时,卫海与冷仓然都没多大的惊讶。
听到江付林想去看看江付瑶的遗体时,卫海让冷仓然带着江付林到仵作房去,还特意让冷仓然在过去的路上先跟江付林说说江付瑶的情况,让江付林有个心理准备,不至于忽而见到那般残忍惊悚的遗体而撑不住。
冷仓然再害怕碎尸,经过几回缎练也早好多了,看着情况比他还要糟上数十倍的江付林,他特意放慢了脚步,斟字酌句地跟江付林说了江付瑶的遗体情况。
可不知道是他说得太过小声,还是江付林心急到仵作房看江付瑶遗体,反正他说完了,也没见江付林有什么反应。
拉住已快步走到他前头去的江付林,再细细往江付林脸上瞧,他才发现江付林已泪流满面,只是无声的流着泪,所以他专心小心地说着江付瑶遗体破碎程度时,并没有发觉。
江付林被冷仓然拉住走不得,他方终于正眼瞧向冷仓然,见冷仓脸呈现出让他这两日看过不少的同情,他抹了抹湿溚溚的脸,哽着声音道:
“冷捕快,我没事,我能撑得住,我就是想尽快看到付瑶……不,也许不是付瑶呢,也许不是呢,我不能说是付瑶,我希望我不会看到付瑶……不会……”
江付林是越说越纷乱,那悲伤慌忙又带着丁点希翼的神色,显得是那么的无助。
冷仓然看着江付林,眼角也湿了。
两人不知在仵作房门外站了多久,直到门槛里边传来老仵作的声音:
“进来瞧一眼吧,是与不是总要瞧过一眼的。”
老仵作说着便将江付林往仵作房里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