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客栈里的人也希望如此,特别是徐莲花与文园。
开门做生意,谁也不想客栈还没能宣扬出一个好名声来,反而招来一团乌烟瘴气。
本来和和气气的,谁都想着就这样维持到花月盛会的那一日。
徐莲花似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泪痕未干,却显出惊骇的神色来:
“就在八月初十那一夜……”
八月初十?
莫说徐莲花变了脸色,就是阴十七也浮起了凝重的神色。
无论是六年前的传奇姻缘,还是现今的三起服毒死亡案件,皆与“八月初十”这个日子有关,且俱是在夜里发生的事情!
高小原注定不过是徐欢生命中有缘相遇相识,却无缘相知相守的过客。
六年前的八月初十,乌金一落,莲花客栈大门口便亮起红彤彤的灯笼,客栈内大堂与二楼楼道的灯台也尽数点上亮起,客栈里顿时亮堂一片。
那会正值每年最热闹的时候,客栈再怎么没生意得省,也不会省这么点油钱。
晚膳过后,大堂里坐着两两三三围着闲磕的客人,也有饭后饮酒喝茶的,反正那会的大堂还挺热闹,各自说着闲话,其中以去年办得很是成功的花月盛会盛况做为主话题,闲得是热火朝天。
徐一里当时还是客栈里唯一的店小二,头一回见到这样热闹的客栈大堂,与东家文园是忙得不亦乐乎,徐莲花更是算着帐算得合不上欢喜的嘴,连忙得不可开交的后厨也是笑得满面的细纹。
阴十七怪道:“不是说当年的莲花客栈刚刚开张一年多,面店小,也没有什么固定的客源与好口碑,便是逢大节日,也是没有什么客人的,那会传奇姻缘也还刚刚在谋划,怎么就突然生意那般好了?”
徐莲花听着阴十七的疑问,突然间就不说话了,低垂着脸,阴十七也看不到她的神色,只好看向徐一里,希望徐一里给她解答解答。
徐一里皱起了眉头,本就有折皱的眉心愈发形成了个川字,自嘲道:
“阴兄弟不过是老板娘大略一说,也就一遍,便找了当年奇怪的地方,可当年的我们却是让突来的生意红火给欢喜得冲昏了头脑!”
文园、徐莲花、徐一里,甚至后厨,四人起初也是与阴十七一般有些疑惑的,但随着客人越来越多,客房住到最后竟是没了空房,客人却还在洛泽不绝的时候,四人已让忽来的鸿运当头糊了双眼迷了清明。
当时谁的心里都有那么一丝奇怪,可奇怪过后,谁也没有去细想那是为什么。
徐一里道:“当时谁的心里都有想着为什么的疑问,可却是谁也没有说出来,便是我,也只是在心里疑惑了一下,便再无理会,想着生意好就好,哪里来的那么多为什么……”
但凡当时四人有谁多想一些,或许当年就不会发生那么一件令人诡异的事情了。
听到诡异二字,阴十七不自觉往二楼的方向看了下,看向那一间自已住着的客房。
高小原六年前就是住在她现今的客房中,那件诡异的事情应当与那间客房脱不了干系吧。
徐一里还未说出来,徐莲花也似是有所忌惮,并未想插嘴接口,任由徐一里停顿过后,再慢慢说下去。
还没听到诡异的事情是什么,但阴十七就是觉得应当是发生在她住着的客房里面的。
徐一里接着说:“我也记得那一夜的月亮特别圆,特别亮,本来该是十五月儿才圆的,可那晚才初十……”
月光就像是陈铺在地面上的银毯,泛着诱人的光辉,迈着梦幻的微步,将莲花客栈渡上一层迷人的银光。
那晚生意好,文园与徐莲花高兴地挤在柜台里,一人算着帐,一人数着银两,再将银两锁得牢牢的。
徐一里看得一笑,想着夜深了,大堂里早没了客人,二楼也安静一片,他再巡一遍二楼楼道,看有无什么状况需处理的,倘若没有,他便可到后院去歇一会了。
可走到高小原所住的客房时,房门却是开着的。
只一条小缝,约莫五指并拢之宽,里头亮着灯,却是安静得很。
徐一里往门缝里望了望,没见到门,于是他再推开了些,同时嘴里叫唤着高公子。
等了一小会,房里也没有应声。
徐一里不禁觉得有些奇怪,再叫几声没人应之后,他大着胆子推开了房门。
进高小原的客房后一看,方知客房里根本就没人!
徐一里回忆道:“桌上就着一些银两,正好够高小原那几日的房钱,那会一看,我也没多想,只以为高小原是临时家中有事,便退了房归家去了,可当我下楼问老板娘的时候,老板娘却说没有。”
这一对口,才知道事情不对劲。
文园是一家之主,又是客栈的东家,连忙出了柜台与徐一里上楼一看,果真是人去楼空,除了放在桌面的银两,人与衣物皆不见了。
阴十七没有插话,只想着事情大概没这般简单。
倘若高小原真的走了,那么徐一里与徐莲花不会对高小原这般讳莫如深。
徐一里接下来所讲,也证实了阴十七心中所料,高小原确实并非退房归家了。
在花月盛会之前,客栈里四人都是这样想的,连同徐明珲与徐欢也是这样想的,谁也没有怀疑会别有内情。
那时徐欢在家中听到徐莲花特意来与说这件事时,她还挺高兴的,说高小原人不错,他能自已想通,那是再好不过了。
徐明珲也是一派欢喜,毕竟少了一个劲敌,他是通身的舒畅。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直到花月盛会之后,徐明珲与徐欢回徐家村操办亲事去的时候,高小原的家人找上莲花客栈。
那一日是八月十七,正是花月盛会过后的第二日,徐莲花正在打着算盘看帐本,突如其来地便听到一声娇柔的声音——你是莲花客栈的老板娘?
阴十七问:“谁?”
徐一里看向许久抿着唇的徐莲花,徐莲花头也没抬,头顶上两道目光,她能感受到的,也回答了:
“是高小原青梅竹马的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叫王音,与高小原两小无猜地长大,与高小原家比邻而居。
王音家是个女户,父亲是祖母为母亲招入王家的赘婿,到了她这一代,也就她一根独苗,自然也免不了得再为她招一个入赘王家的夫婿。
可王音谁也看不上,偏偏看上了高小原。
也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只是王音与高小原的情况反了来,是襄王无梦,神女有心。
当得知高小原托媒婆到徐欢家提亲的时候,王音气得吃不下饭,不到三日,便削瘦了许多,她母亲看着心疼,却也无法。
毕竟人家高小原并无意于王音,何况高小原是高家独子,万万没有上王家当赘婿的道理,高家还指着高小原娶妻生子,延续高家香火。
后来知道高小原提亲被拒,王音又高兴得一日里连赏了好几回下人,每一回出手都是阔绰得很。
那一日,可乐坏了王音随时侍候的丫寰婆子,连同嘴甜说上一句吉利话的小厮也被通通赏了一遍。
阴十七蹙了眉,看着徐莲花疑道:
“高小原不过是莲花客栈的一位客人,住店结了帐离开,也就过了,怎么老板娘竟是连同高小原的青梅也这般了解透彻?”
徐莲花垂着眼一抬,嘴角泛起一抹几近凄凉的笑来:
“过后我亲自去查访得知的,怎么会不了解不透彻呢?”
阴十七问:“这是为何?”
徐莲花没作声,徐一里沉声道:
“因为高小原失踪了!”
什么?
失踪?
又是失踪?
先是徐果,再是高小原,怎么与传奇姻缘扯上干系的人一下子失踪了两个?
莲花客栈里的四人,原本以为高小原是终于认清了徐欢与徐明珲两情相悦,与他绝无可能成为夫妻的事实,失落之下黯然结帐退房,悄然离开了客栈。
但当王音在花月盛会结束后的两日,找上了莲花客栈寻问高小原下落的时候,四人才知道高小原自离家住进莲花客栈,便再没有归过家。
高小原父母知道他的心思,以为花月盛会过后,无论与徐欢有缘无缘,他总会归家的。
可等到八月十七,也没能等到高小原,二老这才急了。
王音听后也急得跳脚,当下与高小原父母分头去寻。
高小原父母去每年花月盛会举办的大园子里及周边找找,王音则直接来到了莲花客栈。
到莲花客栈之前,王音是满怀希望高小原仍住在客栈里的。
所以当徐莲花告诉王音,高小原早在八月初十就退房离开之后,王音当场就晕了过去。
那样娇滴滴的小姐,富养着长大的小姑娘,娇柔得碰一下便会碎的身子受不住打击,紧张得绷成弦的心更在刹那崩溃。
醒过来后,王音紧抓着贴身丫寰的手问,高小原回来了没有?
丫寰哭着摇头后,王音反而安静了。
阴十七揪住一个词:“安静?”
那会徐一里、文园、后厨都是男子,男女有别,王音又是未嫁的姑娘,所以把突然晕过去的王音安排到二楼客房歇息之后,只有徐莲花与丫寰候在客房里。
徐一里并不知道当时客房里的情景,他与文园、后厨都有些紧张地守在客房外,先是听到丫寰惊喜地喊“醒了”,然后便是一片安静,再然后便是徐莲花白着脸色冲了出来。
文园当时就抱住徐莲花,什么也没问,只将她牢牢抱在怀里,感受着她止不住抖得有如落叶的身子,他心疼极了。
徐一里与后厨再着急王音的情况,这会也没有再多问,再没眼力劲的人,看到当时徐莲花被吓成那样的模样,也知道不是问的时候。
何况徐一里是一个极为眼力劲的人,便是后厨那会想开口,也让他拉了回来,摇头说,先别问了。
王音的房门紧闭着,徐一里与后厨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在文园护着徐莲花下楼后,两人也下了楼。
不过也不敢走远,两人都在柜台守着,时不时还往楼道尽头望一眼,屏气凝神仔细听二楼楼道的动静,想听听有没有人出客房。
倘若有,兴许是王音呢。
抱着这样的心情,那晚徐一里与后厨轮流着,将楼道尽头望了不下三十遍。
高小原没有找到,王音却住进了莲花客栈,就住在高小原原先住的那间客房里,也就是现今阴十七所住的那一间。
这一住,便住了半月余。
阴十七问:“然后呢?”
徐一里道:“然后就走了,让丫寰一早结了帐,主仆二人坐上了早早来接她们的马车,回了王家。”
那个时候,避了王音半个月的徐莲花突然出现在客栈大门,让徐一里跟上去看看,王音是不是真的归家了。
徐一里心中不解,但徐莲花不说,他也没法子,只好先听她的,悄悄掇在王家马车后面,直到看着王音下了马车进了王家大门,他才回了客栈。
阴十七转头问徐莲花:“王音晕过去再醒来的那个时候,老板娘到底是因着什么惊慌失措成那样?后来让徐管家去跟着确认王音是否真的归了家,大概也与这有关吧?”
徐莲花没有即刻回答,她定定地瞧着墙边桌上的油灯,晕黄的火苗一簇一簇的跳动,内里烧是正旺的灯芯泛着鬼魅般的殷红,慢慢地竟让她产生了错觉。
心头蓦地惊跳,徐莲花霍然起身,连坐着的凳子也因着她大力的推撞而翻倒在地。
可她犹自未觉,双眼仍看着那殷红的灯芯,脸色渐渐苍白,嘴唇一下抑制不住地轻颤着。
徐一里起身,急切地问道:
“老板娘!你这是怎么了?”
连柜台店小二都吓得自磕睡中清醒,愣愣地瞧着徐莲花异常的背影。
阴十七也担心地看着徐莲花。
话是她问出来的,徐莲花此刻这般模样更是令她有些心惊。
想着那个徐莲花、徐一里口中描述的王音,虽娇柔却敢爱敢做的性子,她突然觉得六年前的王音醒过来后,一定是说了或做了什么惊人骇俗的话或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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