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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观来说,长期驻守海外殖民地虽然远离了海汉国的权力中心,但却能在地方上掌握着说一不二的权力,某种角度来看其实就是土皇帝一样的存在。而且就算单以物质生活水平而论,在海外殖民地当主官也不见得是苦差事,甚至可能比一直待在三亚的部分穿越者过得更好。

陈一鑫目前住的地方,是他从山东福山县调任辽东金州之后才新建的庄园,从外观来看其实与这个时代的中式宅院并无太大区别,四进的院子再加左右两个跨院,前后门都有停放车马的空地,里里外外占地大约有五十亩地的样子。

这庄园距离金州本地的行政机构都非常近,陈一鑫平时乘坐马车往返,路上也就几分钟而已。此外金州南关岭大营就在庄园旁边,不但安全无虞,处理军中事务也很方便。

陈一鑫自己对物质生活水平没有太大的执念,不过成了家之后所需考虑的因素也多了,修建这处庄园的时候还是花了不少心思。部分建材和家具都是在山东采购后跨海运来,还有一些比较特殊的用品,如卫浴洁具、平板玻璃、热水锅炉等等,则是从国内订购,耗时数月才一路转运至金州进行安装。

虽然物料的成本比较高,但好在本地的劳动力工钱倒是便宜,建造费用算下来倒也不算太离谱,甚至比在三亚建一个同等规模的庄园还更为便宜。

庄园里除了陈一鑫和家人外,还有家仆、厨子、花匠,以及私人护卫等二十多号人。如果抛开陈一鑫的官方身份,这基本就是一个富贵乡绅的标准配置了。

当然了,陈一鑫所能调动的资源远远不止在庄园之内,事实上整个金州,包括山东福山县境内由海汉控制的地区,目前都是由他治理的管区。在这个范围之内的人手、资源,包括武装力量,都听命于他的差遣调配。

由于这里距离本土太远,除了一些重大决定需要向三亚请示通报之外,大部分事情都是由陈一鑫一言而决,所以对于治下地区的数万军民来说,陈一鑫就代表着执委会的权威,他所发出的指令,不仅是个人意志,同时也是国家的决议。

那些留在三亚发展的穿越者,绝大多数人其实都未曾拥有过这样大的权力,特别是那些从事技术工作的人们,其实往往也就能指挥手底下的百十来号人而已。像陈一鑫这样坐拥一州之地,数万军民,是他们从没体会过的状态。

当然了,即便是身为金州土皇帝,陈一鑫也还是不免有一些摆不平的烦心事,比如有关儿子未来的教育问题,他和老婆马玉玲就一直没能达成共识。

这个时代的寻常女子,绝大多数人当然是以夫为纲,丈夫怎么说就怎么做,但马玉玲也是从小读书识字受过文化教育的人,而且家族经商,她也多少见过些世面,不会像普通妇人那般目光短浅,陈一鑫要说服她接受自己的观点也并不容易。

要说读书识字这些基础教育,其实送不送孩子回三亚也不是那么要紧。如今教孩子识字那位老秀才,也是由陈一鑫亲自面试认可,那一手秀丽小楷可比陈一鑫强了太多,孩子以后书写水平肯定会比他这个老子更厉害。

但陈一鑫也知道马玉玲在意的不是这种事情,而是孩子今后的成长环境。

就算他们一家人能在金州过着安逸的生活,但这里终究只是海汉这个强大帝国的边陲。陈一鑫现在可以凭借手中的权力庇护家人,给马家从事贸易经营提供种种便利,但有朝一日当他老去,那谁又能撑起这片天?如果想让家族的荣光延续,那么就有必要早些作出安排,让下一代人在海汉的权力体系中取得相应的地位,而不是一直待在边陲混日子。

陈一鑫其实不太清楚这些观念到底是马玉玲自己琢磨出来的,还是她娘家人给出的主意,总之现在马玉玲是将孩子未来的发展走向和家族的前途命运挂上了钩,认为必须要把孩子送到三亚从小接受最好的教育,生活在京城范围之内,未来才有可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成为能够撑起陈家和马家的顶梁柱。

马玉玲的想法其实无可厚非,望子成龙本就是父母的天性,假如陈一鑫是在国内做官,那么多半也会持有同样的看法。但他从穿越后不久就随军出征离开三亚,在海外已经待了十年,期间只是零星回去过几次而已,对于国内形势的了解,主要是来自于从国内送来的报纸和内参资料,已经没有太多的实感可言。

国家的日渐强大,陈一鑫当然也会有一些切身感受,比如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新式武器装备运抵辽东进行战地试验,发给旅顺造船厂的舰船部件升级图纸,还有专供给穿越者使用的各种新式日用品,零零总总都象征着海汉工业化程度的不断提升。只是这样的变化对他而言,却似乎没有多少助益。

金州和福山县的控制区都已经停止了对外扩张的进程,因此他所管理的地盘大小实际上也没有因为国家的强大而产生变化。他知道执委会只想让北方的这些控制区维持稳定,而不是大开大合地与大明、满清这些国家争抢地盘和资源。海汉的目的是以少量驻军来维系三国间的战略平衡,如无意外,目前这种状态还将会持续数年,直到海汉主动打破这种平衡为止。

这也就意味着陈一鑫在辽东其实没有太多的发挥空间,也不能像王汤姆、钱天敦那样带着部队四处出击,捞取战功。无大功则难以获得升迁,而他如果打算要调回三亚,大概也只能先拿够军功再向三亚进行请示。

但陈一鑫认为自己即便调回三亚,大概也很难再适应那边的社会环境,而且到时候头顶上会凭空多出一大堆顶头上司和能够钳制自己的衙门,那就肯定没有在辽东当土皇帝来得开心了。

所以潜意识里,陈一鑫认为自己待在北方的前景要优于回到国内,那么如果自己都不回国,把孩子送回国接受基础教育,就能给他谋一个好前程?陈一鑫可不这么看。

他的打算要更实际一些,让孩子在自己身边待到成年,如果那时候自己还在带兵,那么就把孩子送进三亚的军事学院进修,今后凭着自己在军中的根基,让孩子得以子承父业。至于军事技能和知识,由陈一鑫亲自教授,加之在金州这种战区长大,十几年时间应该足以培养出一名合格的年轻将领了。

至于培养儿子以后当文官,陈一鑫想到这一点就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妇道人家哪里看得清今后的世道发展,手握兵权才能保证自己的地位稳固。如钱天敦王汤姆这些前辈人物,要论军功早就够资格回国养老了,但他们一直在海外征战,多少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不愿轻易交出手里的兵权。

当然了,像他们这些常年在海外驻守的将领真要打算交出兵权回国养老,执委会反而不会轻易接受,毕竟穿越众当中有能力带兵打仗的人就只有这么多,空出来的坑也暂时没有候补者,执委会肯定没法放心把兵权完全交给归化籍军官,哪怕是高桥南这样的人也不行。

这种特殊的身份认同感,也是维系海汉国权力架构的重要条件之一,陈一鑫也不会担心自己在没有犯下大错的情况下会被执委会剥夺兵权。原则上只要他愿意继续带兵,那么海汉高级将领的阵容中都会一直保有属于他的一个席位。所以马玉玲对于未来的种种忧虑,在陈一鑫看来其实是有些杞人忧天的味道。

不过对于这么“有主见”的老婆,陈一鑫倒也并不反感,他所处的环境中极少能有机会与其他穿越者打交道,周围的人多是无条件地听命于他,能够坐下来探讨问题沟通想法的人其实不多,特别是一些涉及海汉机密的事情,陈一鑫也不敢轻易与外人讨论。

而马玉玲在这方面倒是能与他极为契合,夫妻俩能以比较平等的姿态商量家庭事务,谈论报纸上的新闻。有些马玉玲不懂的事情,陈一鑫也会耐心地慢慢给她进行说明,长期下来,马玉玲的三观也开始有了变化,这让陈一鑫心底作为穿越者的孤独感能得到有效的缓解。

就算眼下对孩子的将来发展路线还有分歧,但陈一鑫确信自己能够通过劝说来慢慢消弥这种分歧。实在不行,那就慢慢再生几个,这样就可以多管齐下,给孩子选择不同的发展方向。

陈一鑫想到此处,嘴角不禁浮出一丝笑意。自从有了后代之后,他才真正有了在这个时空安顿下来的实感,这甚至要比带兵打仗带给他的满足感更为强烈。

“将军,军情局来了人,说是有紧急军务,请您尽快前往地峡防线处理。”

手下人的汇报将陈一鑫从沉思状态中唤醒,通常这样的状况,一般都是前线又有战事发生,需要他坐镇调度进行决策。陈一鑫不敢怠慢,让人去准备车马,他则是去了儿子上课的书房,给家人打声招呼再走。

“我有紧急军务要去趟前线,晚饭应该不回来吃了,和儿子就好好在家待着。”

马玉玲起身应道:“请夫君多加小心!”

陈一鑫伸手摸摸儿子脑袋,又揽过马玉玲轻轻抱了一下,便转身离开。这样的情况对这个家庭来说其实已经是常态了,金州地峡局势紧张的时候,他甚至会整月待在前线。

最近这几个月到了传统的冬季休战期,之前为了掩护友军扫荡辽东海岸所发动的佯攻也早已结束,所以他才回到南关岭的家中居住。不过清静了两个月之后,看来是又要开始一拳我一脚的日常过招了。

陈一鑫走出书房,勤务兵已经拿好他的皮帽、皮毛大氅和皮靴在外面等着。

陈一鑫换好行头出了院子,他的专用马车已经停在大门外,骑兵卫队也都准备停当,效率不可谓不高。

陈一鑫见军情局的韦林就站在自己的马车旁边,心知来庄园报告消息的人应该就是他了,便开口吩咐道:“中尉,跟我一起坐车过去。”

韦林敬了一个军礼,然后跟在陈一鑫后面钻进了马车。车夫甩出一记响鞭,一行人便离开庄园,朝着东北方向的地峡防线进发。

“前线什么情况?是清军又不安分了?”陈一鑫问道。

韦林道:“这次倒不是清军袭扰,而是另有情况……他们派了人过来,要求面见将军。”

“派人来见我?是打算要给我们下战书吗?”这个情况倒是出乎陈一鑫的预料。

自海汉军在1636年春季攻势中占领金州地峡算起,两军在这条战线上形成的军事对峙已经马上要进入到第三年了。这三年里大大小小的武装冲突发生过不下百次,双方都互有伤亡。海汉虽然战果明显占优,但也没再能继续向北推进战线。

而清军在这三年对峙中折损在金州地峡的兵力,粗略计算之下应该也有三千上下了,虽不至伤筋动骨,但也让清军丝毫不敢松懈,只能在大黑山一线修筑了大量堡垒工事,布下东西两个大营数万重兵,以确保能将海汉军堵在辽东半岛这西南角上。

清军在这里长期驻防的兵力,最多时能有海汉在金州部署兵力的十倍之多,而由此也给满清造成了持续不断的后勤负担。但即便是后勤压力加上人员损耗,满清在这三年里也从未有过寻求和谈的意图,似乎便要一直这样跟海汉耗到天荒地老。

但为何在这个时候,清军却突然来人求见自己,陈一鑫的第一反应便是下意识否决了对方寻求和谈的可能。

韦林摇摇头道:“清军使者看起来没什么狠劲,倒不太像是来下战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