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俊一听这话就炸了。
“你就下来的?难道不是俺把她从水里拖上岸风干罗,有你屁事!”
“是是是,丫头你肩上,背上,腿上的伤都是他给你包扎的,还有你这半年多的药都是他给熬的。薛大夫手段高明,救死扶伤。你要报恩找他报。都找他。”
白邱峨一番话明褒实贬,说得薛俊又羞又恼,却无话可辨。
蓝诺夹在中间,多少有些为难。
“你们到底在争什么?我怎么一句也没听懂?”
“我们没争什么。只是薛大夫要远行,嫌我老头子力虚体弱走不远,不愿带我罢了。可恩公一饭之恩,老夫尚未报答,实在过意不去。”
老头子可怜兮兮,仿佛将薛俊当作再生父母一般。蓝雅看得都觉得起疑。
旷野星河下,一时静默。
白邱峨见两人看他的目光里都有些古怪,干脆便收了起可怜相,正襟危坐。
冷风吹过身旁青草,夜间暑气消散。蓝诺吹着风身上渐渐有些发凉。
终于,白邱峨叹了一声。
“若是恩公不愿带老夫一同远行,老夫也不敢给恩公添乱。只是这丫头伤病才好,你舍得让她一路受累?”
提及蓝诺,薛俊似乎也放平了心情。
“她不能走,便再养段时间。”“等你养好身子,我就带你去找你姐姐雅雅。”
“你是她什么人?凭什么替她决定去留?”白邱峨棉里针似地问话。
“我是她……”姐夫。
薛俊回答地倒快,可后两字卡在口中,怎么也吐不出来。
他想起在无妄林的时候,她也从未应允。的确,一切只是他一厢情愿罢了。否则她把手交给那个男人,踏上行船是时,自己怎么没有勇气喊住她?
白邱峨见薛俊理屈词穷,于是又对蓝诺道:“丫头,你自己决定吧!是跟着他走,浪迹天涯;还是留在此处喂鸡养鸭,过些逍遥日子。”
蓝诺愣了半晌,才得出结论,“所以,你们是在争我?”
篝火突然炸开“僻啵”一声轻响,火花飞到蓝诺鬓边,靠近的瞬间就熄灭了。
少女目光清明,眼底有些暗淡。
从她决意离开飞龙谷那天起,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挂念的东西了。
“薛俊的心思我大概明白。他喜欢我姐姐,说是想替我找姐姐,其实是他想找我姐姐,顺便带着我。若是找到了,说不准还可以借我邀功,作为亲近佳人的筹码。”
她眉目轻挑,看人如同明镜似的。薛俊又被她一下猜中心思,尴尬地转开身子去。
“那白先生,您又为何想留下我?”
白邱峨眼里闪着泪花,似乎下了很大决心,诚恳又伤感地说:“请姑娘恕罪,老朽的确用心不纯。想借救命之恩要挟,请姑娘帮我杀个人。”
如此怪异又叫人心酸的请求方式,蓝诺还从未见过。在飞龙谷中向来没有这般复杂的情感,求人最直接的办法便是一件换一件。
“你怎知道我能杀人?”
“老朽好歹也在江湖中混过多年,经手的病人没有一万也有一千。习武之人2是什么体格,老朽岂会不识?”
这样也说得过去。
蓝雅想了想才道:“老先生对我有救命之恩,薛俊对我也有救命之恩,照理来说,你们都可以向我要求一件事。”
“说吧!您想让我杀谁?”
别的事情她或许爱莫能助,可这件事她还真是行家。
见蓝诺回复地爽快,白邱峨反而迟疑了一阵,少顷,他又朗声大笑,笑过之后又哭得伤心欲绝。
“行了,别嚎了!”薛俊听得心烦,对白老头子大喝道:“整日嘀咕你们家那些恩恩怨怨地,烦不烦!”
“被人破家灭门的又不是你,你当然旁观者无动于衷,可老夫,亲眼看着至亲丧命。那种心痛,那种恨,你个毛孩子懂个屁!”
白邱峨被薛俊吼得急了,干脆也翻脸叫板。
“谁说我不懂?”
薛俊委屈。
当年孙澈谋反,屠戮玉家满门时他虽然尚未出生,但二十几年来听老娘念叨那些血海深仇的往事,早已经听得耳根起茧子了。说什么报仇雪恨,光复玉氏家门。他心底里何尝没有动过这个念头。
只是那日在山涧中见过那位玉明巅少主之后,这份心思忽然淡了。
如果父亲还在,他便也是玉明巅的少主。可是那孙临泉再厉害,不也被人逼到绝境,无力反抗吗?
什么报仇雪恨,光复玉氏。到时候他又做回玉明巅的主人,能比孙澈厉害多少呢?争来争去有什么意思,不过是你杀我,我杀你,冤冤相报罢了!
好没意思。
他薛俊,这辈子,才不要那样活着。
“是你不懂。”
薛俊怼完白邱峨这一句,起身自入山洞中歇息去了。
夜渐深,河边露气重了些。篝火也不比先时燃得旺。
萤火虫这时候从四面八方飞起。虫草喈喈,四野里全是“叽叽”“啯啯”……“哔哔”“喳喳”的乱叫。
白邱峨闭上眼睛,似乎听得入神。
“唉――”他忽然又叹了口气,“我家大哥若在这里,不知该多高兴。”
“他最喜欢牧野的虫叫声,可惜母亲恰恰恨那些虫子咬坏了她的衣服。我们家院里的虫子早给雄黄药酒清扫干净了。”
白邱峨说这话时脸上带着些惋惜。
蓝诺更看不懂了。
“白先生,您兄长今年多大了?”
“他二十……儿子都快成婚了,可恨孙澈老贼丧心病狂……”
白邱峨话锋转得贼快。原本还在享受静谧的神色立时切换到为亲人伤怀的悲情中。
蓝诺叹为观止。即便是采桑子那个两面三刀的老家伙也未必能做到如此顺滑的情绪转换。
“实不相瞒,我现在真的很怀疑您到底是不是真的晋鞍城白老家主。”
蓝诺说得十分坦然。
在她已知的消息中,晋鞍城白氏早在去年夏天就被人连宗祠一块儿端了,门中三十几口人无一生还。
这位白先生,真的很可疑。
“当然是!”老人家十分不悦,“能把你这苟延残喘的妮子从鬼门关拉回来,天下除了老夫,谁还能做到?”
蓝诺轻笑,“不知您有没有听过,玉明巅‘懒医’北怀镜的声名?”
白邱峨一时便呆若木鸡。
“说吧!您老到底是谁?对我有什么企图?”
蓝诺举起一根篝火烧残的柴火,上下打量,目光凌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