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您一个同说家常,一家子在一块儿岂不是更好吗?”六安笑应。
赵华芝赶忙放下绣花绷子站起身来,“祖母。”
檀生也站起来唤道,“祖母。”
看两个孙女恭敬的样子,赵老夫人顿感满意,手向下一搭,示意坐下,十分慈爱道,“我好久没进娇园了,如今看看,景色还挺好的。”
檀生笑道,“这些个物件儿都是从祖母库里走的,风景好也是托了祖母的福分。”
赵老夫人越听檀生说话越觉得舒服。
这孩子总能挠呀挠,一不留神就挠到你胳肢窝上。
赵老夫人笑道,“我库里的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留给你们还能留给谁?”赵老夫人似想起,同赵华芝笑道,“说起库里的东西,我想起来近日新进了几匹缠枝花样的绸布,大丫头还穿着白,是不能穿这样的花样。六安,你带四姑娘去库里选块合适的布料”
六安“唉”一声应了,赵华芝福身而去。
路上小丫鬟春秀难掩激动,“这是老夫人头一回单独赏东西给姑娘!我一定要说给三姑娘听,叫三姑娘好好气一气!”
赵华芝跟在六安身后,笑了笑,“我这是沾光借势罢了。”
老夫人明摆着是有要紧事同檀生说,她不过是沾了檀生的光才混了这么一块布罢了。
赵华芝撇撇嘴,也挺好,管她沾什么光,借什么势呢,揣在自己荷包里的才是自己的。
娇园里,赵老夫人与檀生面对面而坐。
赵老夫人东扯西扯了几句后将袖中的帖子拿出来放在桌案上。檀生探眼一看,上面写着“兹邀贵府大姑娘赴宅”,帖子做工精良,有一株含苞待放的栀子花栩栩如生横在帖子正中。
“布政使司魏府的王夫人邀你去看阳宅风水,”赵老夫人笑得很欣慰,“许是出了长春老道一事,大家伙都觉着这样的多半是骗人钱财,故而心眼就动到我们家阿俏身上来了。”
长春老道是个四五十岁的猥琐老男人。
檀生是个十三四岁的娇俏小姑娘。
内宅夫人的选择面着实很狭窄呀,要么选猥琐老男人要么选娇俏小姑娘才能避嫌。
长春道长倒了,清虚观敬人道长风华正茂实在不属于猥琐老男人和娇俏小姑娘两者任一,江西官场信道的太太们想来想去,只有目光只能盯到檀生。
这或许不是赵老夫人接的第一封帖子。
可这是赵老夫人有意应允的第一张帖子。
“老身的考量是,我们家小阿俏到底也还只是个小姑娘,积德行善是好事,可帮人看风水算面相始终不是个小姑娘该做的。”赵老夫人语气中带有数十载经历而生的沧桑与耐心,“故而,若阿俏不愿意去,我就帮阿俏回绝了王夫人。”
因为她不愿意去,所以要去回绝王夫人?
然后就把“不愿帮赵显疏通关系”这口大锅背到檀生身上了。
姜还是老的辣。
李氏就算吃了八百八十八年的人参补脑也绝对说不出这种话。
“阿俏没有不愿意,”檀生笑了笑,“祖母走过的桥比阿俏走过的路还长,阿俏的见识自是不能比的,阿俏听祖母的。”
我去与不去,都是你的决定。
所以,以后有啥后患,别来找我。
檀生一个球踢了回去。
赵老夫人又是一笑,“魏朝是你叔父的顶头上司,方方面面都还仰仗着魏大人提携,咱们能帮的忙还是得帮,都是一家人,你帮我帮他帮,不都是一样的吗?”
也就是说,赵老夫人是乐于让她去的,并且她是为了帮赵显的忙。
这得让赵老夫人说清楚,她才敢明明白白接话。
檀生一笑,梨涡浅淡,终于伸手拿了桌案上的帖子。
赵老夫人弯眉细眼,就像话本子里最慈祥的老太太,见檀生接了,赵老夫人轻声道,“忙只是小忙,只是看看风水摆摆物件儿,不是大事儿。可对你叔父却是有大益处的――年中考评评优,三品布政使在御史跟前是能说得上话的!魏朝如今坐四望五了,再升能升到哪里去?眼下江西官场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你叔父,得让魏大人看到你叔父才是,咱们女人家虽说没助力,可绝不能拖后腿。”
简而言之,她既然接了这份帖子,就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好好干。
和赵老夫人说话很累。
就像跟官妈妈出门,得帮忙把官话翻译成广阳话,再把广阳话翻译成官话..
后者是嗓子累,前者是心累。
檀生翻开帖子看了看,拜帖上字迹娟秀,字如其人,想来写字帖的应当是一位蕙质兰心的女人。
赵老夫人心满意足一走,官妈妈便叉腰抱怨。
“怎么找姑娘去看风水呀?姑娘又没摆摊赚钱?这看风水的都是透天命归己吃,老天爷给了一样总要把其他的收回来――你看街边不是瞎子、瘸子、跛子的,都不敢自称是神算!”
嗯,这倒是,对于算命先生而言,瞎哑聋瘸是标配,短命折寿是中配,断子绝孙是高配,绝顶神棍一般都有一位企图长生不老的昏君互相成就。
檀生点点头,觉得管妈妈所言甚是。
官妈妈不是很喜欢赵老夫人的做派,“…照老夫人刚才的话,去是本分,不去就是我们不懂事,不是一家人了?”
檀生点点头,赵老夫人那些话确实是在逼她。
“那姑娘还去干什么!请人也不知道拿出好态度来吗!?”
檀生默了良久,仰头笑起来,“因为我也想去呀。”
她想去看看魏朝府中究竟怎么了,也想去京师――许仪之说得对,李家不倒,李氏不倒,江西这个地方她已经挖不出什么深料了,得换个地方再慢慢来。
既然姑娘自己也想去…
官妈妈点点头,那么这件事就是正确的,是值得的,是必须要做的!
翌日,流水的马车铁打的车夫,车夫见檀生颇为尴尬,“…小的上回不是故意喝醉,没送姑娘回府邸…”
嗯,是酒逼你喝醉的。
檀生点头表示理解,“你送我回了府呀,师傅大概是记岔了。”
要不是他送的,能是谁的送的?许家公子哥儿吗?阿弥陀佛,檀生还想过几天安生日子,可千万别让赵家人知道她和许家公子哥的往来。
车夫愣了愣,看檀生淡定的表情,首次对自己的记忆力产生了怀疑。
其实魏府距离赵宅很近,隔着一条街口。
车夫三条马鞭就赶到了。
一进魏府,檀生就莫名后背一凉,这宅子里似乎当真有些不妥当。
转头一看,噢,原来这宅子正好处风口,几阵风吹得她后背发凉。
檀生拍拍胸口,吓死她了,她还以为她突然脑袋开窍,从一位值得尊敬的神棍变成了什么神神叨叨的得道高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