嫩条抽绿芽,微风飘谁家?
又是一个春天,少年肆意的坐在一棵刚染绿意的树上,冷冷看着下方的场景,好似三界之外的精灵在冷眼旁观这世间的繁华、灰暗、富丽、肮脏。
一个被人簇拥的小女孩从他面前走过,突然抬起头来,对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姐姐,你长的真好看,你是这宫里的宫女吗?”
后来的日子里,齐夙时常在想,若知彼年一见竟误卿终生,他宁愿他从来不曾出现在那个春日,从来不曾给他的小公主带去伤痛。
因为,那是整个皇宫里除了母亲,唯一对他最好的人。
另外一幅画面飘荡在半空中。
那是他与安意道明心意的时候,他还记得安意的震惊,不敢相信,甚至还给了他一巴掌。不过,他并不怪她,因为那一切早在他预料之中,也是他故意为之。
生命中的最后一段日子,他常常想起与她的相遇,一切都是那么单纯,如同没有被污染过的水,清澈而晶莹。
第一次见面,她的坦率直言,他一直记得,她说,“姐是靠嘴皮子吃饭的,不是靠脸。”
还有那年在城门口,她看着他的目光满是真诚,“就算你是皇子,也不过换个称呼而已,在我眼中,你仍然是齐夙。”
而最让他心头难受的是那日在酒楼,她满含期待的看他,“明日就是除夕了,你能来丞相府我们一起守岁吗?就像去年那样。”
他真的很想笑着说声好,可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安意,这样的你真像个没长大的孩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归属…”
是啊,他没骗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归属,而他最后的归属,便是那万劫不复之地。
他的一生,罪孽深重,欺辱亲妹,天理不容。
况且,他本就是不被期待的存在,就像个不能见光的私生子,虽然他从来不曾怨恨上天的不公,可是在漫长的黑夜里,无边的宫道上,他的每一步都走得踉跄而艰难。
在这漫长难捱的日子里,给他勇气与支撑的不是安意,也不是珍儿,是他,是那个仿佛永远屹立不倒的人。
正如他对萧冷所说,虽然安意像是他生命里的阳光,给他的生活带来了许多欢笑,可是在他心里,他却像是他黑暗日子里的空气,他这辈子最放不下离不开的人,是他。
十五岁的冬天,那是他第一次见他。
缘分也许就是那么奇妙,那日,他如往常一样穿着洗的发白的衣衫坐在树下,冰冷的风刮的他脸颊发红,可是他却觉得被这风吹过仿佛整个人从里到外都被荡涤干净。
那一日,他身着蓝色官服,踏着阳光而来,雪光盈盈散布他的周身,使他的凤眸看起来布满细碎而深沉的光,只一眼,便惊艳了他。
他知道自己好相貌,也很少见过能比自己长的更好看的人。就连太子他们,在容貌上也比不过他。
可是眼前这人,一双凤眸凝着最幽冷的冰雪,肤光如玉,瑰丽唇瓣微抿,给人尊贵严肃不可侵犯之感。
那年,萧冷十六,是个初入朝堂不久的侍郎,虽然姿容绝代,却远没有日后那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的沉稳老练,他的美毫不收敛,带着浓浓的凛冽之锋,像是世间最利的宝剑。
他从树下经过,竟好似没看到他一般,连眼神都不曾赋予。
齐夙虽然自小不受人重视,但他的美貌让人侧目,可是这个人竟然恍若未觉,让年轻的齐夙第一次生出些探究的兴趣。
“喂,我是齐夙,你是谁啊?”
萧冷回过身,眼神依旧淡淡的,仿佛丝毫不为他的绝色容貌惊艳,“萧冷。”
齐夙的兴趣更浓了,虽然他久居宫中,却也听闻过萧冷的大名,“原来你就是那个文武双状元啊,没想到长的这么好看,听说你的名字可是传遍了京城呢。”
“嗯。”
齐夙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如此淡然的人,他说了那么多,他就说了个嗯。
“看你这样子,应该没朋友吧,我就做你第一个朋友吧。”齐夙对着萧冷颇有些邀功的开口。
萧冷好看的眉微挑,瑰丽唇瓣吹出一缕春风,说出的话却很冷漠,“不必。”
说完话他便走了,没有给齐夙再说第二句的机会,齐夙无奈的摇摇头,真是个冷冰冰的怪人。
从那以后,每次萧冷进宫,齐夙都会去他必经的路上等他,跟他说两句话。
许是那时的日子太难过,太无聊,年少的齐夙想要给自己找件事来消遣,以度过宫里冷寂无聊的日夜。
后来,听说萧冷去了边关,他隐隐有些担忧。他以为萧冷只是他排解寂寞,忘却艰难的一个工具,可不想,有些戏演的久了,便成了真。
直到他再次回来,经过鲜血洗涤的他,明显多了些阴冷狠辣之气,也沉稳内敛了许多。
那日宫中庆功,他不喜热闹,独自一人闲逛,两人不期而遇。
“真巧啊,萧大人。一年未见,我还挺想你的。”齐夙对着萧冷挤眉弄眼,好像两人已是多年好友。无人知晓,齐夙此刻的心里竟有些莫名的喜悦。
萧冷眉头一皱,竟然笑了起来,“是吗?若你不是个男人,恐怕我真要误会了。”
那是齐夙第一次听萧冷说那么长的话,也是他第一次见萧冷露出笑意,与他玩笑。
齐夙桃花眸子微闪,露出一个比女子还要美艳几分的笑容,“若人家真的倾心大人呢?”
萧冷神情一顿,突然走上前捏住齐夙的下巴,脸一点点凑上前。齐夙有些紧张的闭了眼睛,心跳也变得紊乱,虽然面前之人和他一样是个男人,可是他就是莫名心跳加速。
然而萧冷却停在他面前,认真的盯着他的脸,“我们合作吧。”
“合作?我有什么值得萧大人合作的?我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难道萧大人还能把我扶上那个位子不成?”齐夙口无遮拦。
没想到萧冷竟也不加遮掩,“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很多事,事在人为,我需要一个闲人。”
后来的后来,在萧冷的帮助下,他终于离开皇宫,有了独立的府邸,开始学习经商,帮萧冷赚钱。
他有了豪华的府邸,精细的吃喝,可是内心的那种空虚却怎么也不能满足。他时常去他的府上找他一起吃饭,他虽然话不多,又冷情淡漠,可是时日久了,他却发现桌上总会有两样他爱吃的菜色。
那一年,他找了块好山水将母亲重新下葬,跪在母亲坟前,他终于忍不住落下一滴晶莹。
“娘,夙儿听您的话会好好活下去,可是您知道吗,自从您不在了,夜变得那样长。”他垂下桃花眸子,将所有的情绪敛进那双美丽的瞳孔中。
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掌轻轻按上他的肩头,萧冷有些缥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有时活着比死亡更需要勇气,可是只有活着才有更多的机会,才能创造更多的可能。”
少年齐夙回过头,看着眼前分明也是一个少年却显得格外沉稳的萧冷,突然觉得内心充满了力量。
……*……*……
“啊…”十九岁的齐夙捂着摔痛的屁股哀怨的看着萧冷。
这几年,他陪着萧冷,看着他从一个侍郎一步步爬上大雍丞相之位,看着他一点点架空另一个丞相,成为大雍唯一的丞相大人。
而这几年他也没有闲着,跟着萧冷学文学武,还要想办法赚银子。
“我说冷,你能不能轻点,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本相竟不知你是香还是玉?”
萧冷一向言简意赅,嘴巴黑的很。
“哎,你对女人也没怜惜过啊!老天爷就该赐你一个彪悍嘴毒的女子,让你知道厉害才好。”彼年齐夙义愤填膺,却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这句戏言竟然成真,他更没有想到,连他自己也会被那样的阳光照迷了眼。
可惜他这一生太过冰冷灰暗,就连那样的阳光也不能照亮他的余生。从他接下那颗毒药时,他就知道他的路已经走到尽头。
一个月的时间,他不知道是不是足够将他想做的事都做好。没想到连馨的迷情香却延长了他的日子。
可是,也因为如此,他犯下了今生不可饶恕的错误。其实他不是毫无所觉珍儿的心意,只是他不敢也不愿去相信。
直到发生了那件事,他才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他不怪她,只恨他自己,他无法忘记那抹刺眼的红色,那是属于他曾经单纯可爱的小公主最重要的童贞。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件事,如何面对那个他温柔以待的妹妹,他有些想要逃避,却又逃避不得。
最终,他骂走了她,让她远离动荡,这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点事。
他这辈子,幼年潦倒,少年寂寥,好不易遇到生命中的空气和阳光,可是当他以为他可以大口的呼吸空气活在阳光下的时候,他的一生却已到了尽头。
其实这样也好,他一生最重要的三个人:两个已经有了彼此,还有一个被他亲手毁掉。
齐夙的意识逐渐抽离,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的萧冷和慕容安意,有细碎的粉红花瓣雨飘飘洒洒而来,好像是谁的血泪。
……*……*……
“啊…”女子尖利的叫声响彻在一片桃花林中,过了大半天,男孩有力的啼哭声响起,女子累的昏厥过去。
一个月后
齐珍抱着男孩来到一个坟前,慕容安意和萧冷闻声回头,目光落在齐珍怀里的男孩上。
齐珍走上前,孩子便完全暴露在两人视线中,慕容安意对上那双熟悉的桃花眸子,忽然有些热泪盈眶。
这孩子一双眸子与齐夙简直一模一样。
齐珍看着眼睛晶莹的慕容安意,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很像他是不是?”
慕容安意拭了拭眼角,伸手从齐珍怀里接过孩子,心软的一塌糊涂,“孩子叫什么名字?”
“齐忆,小字念之。”
慕容安意把孩子还给齐珍,与萧冷拜祭过便坐车回府,将空间留给齐珍。
坐在马车上,慕容安意的神绪似还没有回来,喃喃自语,“念之…”
萧冷的脸色沉静严肃,淡淡的将话接过,“念念不忘,我们又何尝能忘。”
慕容安意掀开帘子,远远的看了一眼齐珍的背影,感叹,“虽然她看起来无异样,可惜,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冷哥,我有些担心…”
“珍儿不是孩子了,更何况有了齐忆,她会好好的。”
七年后
又是一个夏日,这年的桃花开的特别艳丽,齐珍打开窗子,露出一张被岁月打磨的更加温柔的脸,嘴角挂着淡淡笑意。
“齐夙,今年的桃花开的特别好。”
她坐在窗前,对着外面的桃林,一点粉红的花瓣飘过来落在她唇上,仿佛为她染上最浓艳靡丽的唇脂。
她定定的注视外面,手拄在下颌上,竟慢慢的睡着了。
“珍儿,许久不见,你还好吗?”熟悉的男声在耳边响起,齐珍猛然抬头,便见齐夙一身红衣踏着漫天粉红花雨一步步走来。
他依旧美的如同彼年初见,一眼便能惊艳整个夏天。他狭长的桃花眸子笑意弯弯,对着她温柔的伸出手,“珍儿,我来履行约定,让我们期待来生。”
齐珍唇角含着幸福的笑,将素白的手轻轻搭上齐夙如玉的大手,微微握紧。
席理带着齐忆外出玩耍回来时,齐珍已经没了气息,只嘴角微微上翘着,走的十分幸福而安详。
齐珍走后,萧冷和慕容安意将齐忆接进丞相府,与萧心夙一起作伴,此后,两人便继承了他们父辈的友谊,守望相助。
在萧家以后的辉煌中,齐忆为之贡献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做到了他父亲没有做到的事。他圆满了齐夙的遗憾,与萧心夙做了一辈子的朋友,直到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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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号更下一篇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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