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李若兰追问这对心魔嗜血刀的来历,灵兴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把目光从那个正在杀人的血人身上移开,看向了松巴挂在胸前的那串舍利子念珠,然后才说道:
“这对心魔嗜血刀曾在五十年前出现在少林寺,当时幸亏有松巴大师赠予的人骨念珠,才遏制住了这对魔刀的杀性。”
松巴闻言也收回了关注战场的目光,看向灵兴道:“那串人骨念珠却不是我赠出去的,而是先师赠给七指头陀的,怎么?那串念珠竟然有这等妙用么?”
在松巴看来,战场上自有赫连铁树去料理,以他的眼光看来,赫连铁树纵使不能取胜,至少也能抵挡很长一段时间,此间西夏高手云集,根本不怕这血人兴风作浪,所以他和李若兰一样,与灵兴聊起了武林掌故。
三个人都能以西夏语交流,倒是不存在语言上的障碍。
不等灵兴回答,李若兰首先提出了质疑:“灵兴大师,你究竟多大年纪了?”
灵兴看上去不过三十岁出头,居然扯起了五十年以前的事情,这就令她有些费解,难道这灵兴也是练过“长生功”的人物不成?
据李若兰所知,世间练成长生功的一共只有两人,一个是天山童姥,不过已经死了,享年九十六载。另一个就是童姥的师父逍遥子,逍遥子已经数十年不曾出现在武林之中,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健在人世。
灵兴被貌美如花的西夏公主问起了年龄,就有些尴尬地竖起了手掌,低宣佛号道:“阿弥陀佛,贫僧今年三十二岁,只不过贫僧的年龄却是一件匪夷所思的奇闻,估计就是说了公主也不会相信。”
李若兰微笑着意味深长道:“据我所知,少林寺僧众排行灵、玄、慧、虚,如今玄字辈的高僧活着的只怕都已经七八十岁了吧?少林寺怎么可能还有灵字辈高僧?”
她这话等于是问出了松巴的心声,松巴始终在疑虑这件事情,在他接到灵兴拜访函时,还以为灵兴是一个一百多岁的老和尚,但是见了面才发现此僧不过三十多岁,这怎么可能?所以他把目光凝注在灵兴的脸上,想听听灵兴怎么解释。
却听灵兴说道:“五十年前,少林寺内发生了一场火并,此事有辱山门,其中原委贫僧就不说了,只说当时恩师为了平息纷争,在贫僧的头顶上拍了一掌,这门功夫是我少林绝技之一,叫做一拍两散。”
李若兰道:“这一拍两散掌我听说过,据说此掌是当年少林派戒律院首座玄寂大师的绝技,所谓两散,是指拍在石上,石屑四‘散’;拍在人身上,魂飞魄‘散’。不知我说的可对?”
灵兴笑道:“公主明鉴,说得分毫不差,贫僧当时就被恩师一掌拍死了。”
“啊?”李若兰和松巴面面相觑,心说既然你被你师父拍死了,那为什么现在又活了过来?借尸还魂么?
只不过灵兴禅师远来是客,他们不便把心中的想法说出来而已。
灵兴笑道:“两位肯定是认为贫僧恩师一掌拍死了贫僧,贫僧就不该活过来对吧?其实贫僧也是这样认为的,当时贫僧的尸体都被盛入了棺椁埋在了塔林之中……”
李若兰和松巴知道他定有下文,就都选择了静等。
灵兴果然道:“只不过就在十余年前,恩师被那位契丹的大英雄打断了几根肋骨,需要去远方疗伤,就进入塔林把贫僧的尸身从棺材里取了出来,又拍了贫僧一掌,于是贫僧就活了回来,贫僧出棺时,年方二十岁。”
“啊?”李若兰和松巴尽皆惊呆,世间竟有此等神技么?一掌把人拍死,尸体在棺材里埋了四十多年,竟然一掌又给拍活了,这还是武功么?这不是仙术是什么?
只不过灵兴这样一说,年代和辈分上的种种疑云就尽数解开了,没错,五十年前二十岁的灵兴正是少林寺最年轻的灵字辈弟子,而与他同龄的玄慈、玄寂、玄灭、玄苦、玄难等和尚都要尊称他一生小师叔。
李若兰和松巴确信灵兴不会撒谎骗人,李若兰更是问道:“尊师是少林寺哪一位方丈?法号如何称呼?”
灵兴道:“恩师没有法号,也没有职司,他就是少林寺藏经阁的一名扫地僧。”
李若兰恍然道:“莫非就是十几年前少林寺那场正邪各路大火并时出现的老和尚?”
灵兴点头回归了正题:“正是如此。五十年前,在贫僧被拍死之前,少林寺不知道如何得罪了一位武功高强的魔道高手,这位高手带着这一对魔刀潜入了少室山,他的名字叫霍山。”
李若兰道:“霍山这个人我也是知道的,他怎么会跟少林寺结仇?他是想要一个人挑战少林寺么?”
灵兴似是回忆起了当时的情况,依然忍不住气愤填膺:“挑战?他霍山就不是那种光明正大的人,他根本不进少林寺一步,只躲在山中,遇见落单的僧侣就杀,只三天下来,少林寺各代弟子被他杀了四十多名,就是贫僧都险些遭到了他的毒手!”
李若兰和松巴互相对视了一眼,心说这个办法倒是很讨厌,幸亏如今的白胜没有采用这种办法,否则兴庆府可就惨了。
灵兴道:“当时掌门师兄灵门大师亲自率领阖寺僧侣满山搜捕,却根本找不到他的影踪,此人藏匿的功夫实在了得,只要有僧侣落了单,他立时就会出现,出手必定成功,甚至两三人结伴都不行。”
“那后来是怎么解决的呢?”李若兰又问。
灵兴道:“后来掌门师兄就去求恳在寺内挂单四十年的七指头陀,当时少林寺里包括贫僧在内是没有人知道贫僧的恩师是高手的,但是大家公认七指头陀是当时的全寺第一高手,七十二绝技之一的摩诃指就是他研创出来的。”
松巴忽然点头道:“七指头陀前辈当得起少林第一的称号,他与我师父是至交好友,我师父对他的武功也是推崇备至的。”
灵兴道:“当时七指头陀答应了,并且想出了一个办法,既然人多了霍山就不出现,那就采用钓鱼的手段,故意派出一个僧侣跟他一起外出,引霍山上钩……”
李若兰赞许道:“这倒是个好办法,但就怕鱼儿把饵吃了,却脱钩跑掉,那可就赔了。”
灵兴叹道:“谁说不是呢,当时这个鱼饵很难挑选,武功太低的不行,因为武功太低的即使跟七指头陀在一起也保不了命,只因这心魔嗜血刀太过厉害,就如同眼下这人杀人一般,又快又狠。”
他的话语提起了白胜,三人就同时往战场上看了一眼,只是这么几句话的功夫,白胜已经与赫连铁树打成了一团。
形势对赫连铁树很是不利,因为白胜采用的是贴身近战。赫连铁树的铁蒺藜骨朵是战阵上的兵器,用于马下步战本来就不太灵动,被白胜这种一寸短一寸险的魔刀一缠绕,就更觉得笨重无比了。
李若兰摇了摇头,似是在不屑赫连铁树的武功,转回身来继续问灵兴道:“武功太高了恐怕也不行吧?假设灵门方丈与七指头陀同出寺外,估计那霍山也是不会上钩的。”
灵兴道:“公主当真聪明智慧,实情就是如此,当时这个鱼饵的人选很是艰难,有一些僧侣明明符合条件,却又不敢以身犯险,最终这个差使就落在了贫僧的头上。”
他一边回答李若兰,眼神却留在了战场上没有回来,一方面是因为他感觉赫连铁树要遭了,另一方面,他觉得这个血人的刀法比他当初看见的霍山还要狠毒,所以情不自禁地把心神投入了进去。
李若兰却是想要让赫连铁树尝一尝苦头,不先给他尝尝苦头,等到自己战胜白胜的时候,他赫连铁树就不知道本公主这西夏第二高手是什么境界!
她早就知道赫连铁树对她表面尊敬实则不服。
只因她一向待在后山内书房里苦修武功,在十年以前她姐姐李清露出嫁的时候,西夏人都不知道她李若兰是谁,这两年突然出来挑起了西夏军政的大梁,赫连铁树能服才怪。
所以她有意让赫连铁树败在白胜的刀下,就继续问灵兴:“灵兴大师,你跟七指头陀出去以后怎样了?霍山上钩了吗?”
她话音方落,却见灵兴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股恐惧的神色,似是回忆起了当时的情景仍是心有余悸,就连松巴也觉得有些不解,如此高僧的养气功夫怎么这么差劲?高僧难道不该是无忧亦无怖的么?
灵兴的目光不离场中缠斗一团的两人,脸上的恐惧之色却益发浓重,说道:“他当然上钩了,不然贫僧怎么会说险些遇害?那霍山的刀法实在是太快太过诡异,在贫僧看见他的人影的同时,贫僧已然中刀了!”
李若兰和松巴都不知道的是,灵兴现在的恐惧并不是因为当初被霍山砍中的那一刀,而是因为他看见了白胜的刀法比霍山更快更狠更毒!
他的目光专注在那团血红色的刀影之中,下意识地复述当年的情景:“若不是贫僧恩师悄悄尾随在后,就是七指头陀也救不下贫僧一命。”
当年的真实战况是,霍山刀在人前出现,本来一刀就能抹了灵兴的脖子,但就在这危急关头,尾随在后的扫地僧突然出手,在灵兴的脖子前面布下了一道巴掌大小的罡气,以致于霍山的刀锋受阻,改变方向后在灵兴的胸前割了一道口子。
随后扫地僧出现,一把扯在了灵兴的后衣领上,将他扯出了刀光的圈子,而七指头陀则依靠松巴师父送给他的那串人骨念珠,克制了霍山的魔刀。
扫地僧自高身份没有出手,任凭七指头陀和火山斗了个两败俱伤,最终七指头陀以身中三刀的代价点中了霍山两记摩诃指,同时把霍山呃这对魔刀夺了过来。
再后来扫地僧收了灵兴为徒,说起这场惊心动魄的战斗时,扫地僧对这对魔刀做出了评价,说当天若非七指头陀带着这一串人骨念珠,就是他亲自出手也无法挽回灵兴的一条命。
由此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这串人骨念珠对魔刀有克制作用,当这两样东西同处于三丈之内的空间时,魔刀的魔性无法充分发挥,使用魔刀的人也不会受到魔刀的影响而疯狂,更不会因此功力暴增。
灵兴感到奇怪的是,这对魔刀是如何到了这个浑身是血的血人手中的?为何只见魔刀不见念珠?
若不是只见魔刀不见念珠,他都会恳求李若兰化干戈为玉帛消解纷争了,毕竟这人很有可能是七指头陀的传人。
但若是七指头陀的传人,肯定不会舍弃念珠单使魔刀的,因为扫地僧曾经断言,单使魔刀会令人陷入魔幻境地无法自拔,直到内力耗尽,甚至会有死掉的危险。
当年七指头陀受伤颇重,带着这串念珠和魔刀离开了嵩山。
七指头陀临走以前曾经嘱咐灵兴,说他很想去藏边答谢萨迦教派的一位故友,也就是送给他人骨念珠的人,但是由于受伤太重,只怕去不了藏边了,嘱托灵兴将来替他走这一趟。
于是他才有了这一次西夏之行。
他就这样盯着场中的战况叙述着那些陈年往事,只是他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两只眼睛却已瞪得溜圆,一张脸上的肌肉已经由于震惊而走了形。
李若兰和松巴都觉得他的表情太过夸张,就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战场,这一看之下,就是他们两个武功超强的高手也都呆住了,李若兰更是“呕”了一声弯下了柳腰。
这一刻,所有看见战场的人都被吓傻了,有的人在呕吐,有的人在战栗,有的人在呆滞,没有喝彩也没有惊呼,人们都被眼前恐怖的景象吓糊涂了。
场中是一番什么景象?
就在两人近身肉搏的不到一盏茶的工夫,战斗已经结束了,但是结束的方式却令人无法接受,赫连铁树的铁蒺藜骨朵依然在挥舞,而他打砸的对象却已经去杀其他将士了。
但若只是如此,那就根本谈不上什么诡异和恐怖,恐怖就恐怖在,赫连铁树已经变成了一只白森森的骸骨!
就在灵兴瞪大眼睛的那一瞬间,赫连铁树身上的衣服突然片片掉落,如同寒冬来临时一颗枯树上所有的败叶同时凋零!
恐怖就恐怖在,这凋零落地的不仅仅是他的衣服,而且还有身上的所有皮肉!所有的肌肉都变成了一片片薄薄的肉片,连同衣服碎片一同落下。
原本全须全尾的一个抡着铁蒺藜骨朵大声呼斗的五旬大汉,瞬间就变成了一只白森森的骨头架子!
只在髋骨那里,还有一部分下水没有立即沉落在地,长长的肠子挂在了髋骨上,缓缓地顺着腿骨往下滑落。
这景象谁能受得了?杀人不过头点地,可若说那种千刀万剐的酷刑不也需要好几天么?这盏茶的工夫如何做得到?
大宋这一方的人们也都看傻眼了,尤其是孙二娘这个常年经营人肉馒头的黑店老板娘,更是张大了嘴合不拢来。
我的娘!白胜这是什么刀法?这刀法若是在我十字坡的店中干个大厨,这一年得多卖多少营业额啊?
孙二娘好歹没有吐出来,但是方金芝等女人却是真的承受不住了,都在呕吐。见过杀人的,没见过这么杀人的,这刀法是在太快太狠毒了,这是什么刀法?
或许只有被关在内书房的赵楷才认识白胜这套庖丁解牛刀法,但即便是赵楷和传授给白胜这套刀法的操刀鬼曹正亲临此地,他们也无法想象白胜能将这套刀法发挥的如此淋漓尽致。
这简直就不是人类的发挥,而是杀人狂魔的发泄!这也不能叫做庖丁解牛了,而是庖丁解人!解的是活人!而且是一个曾经想要挑战丐帮降龙掌的武林高手!
而那些遥遥站在保和殿附近的一众麻魁更是知道,主人这是再次发狂了,嵬名慧悄悄吩咐了下去,“待会儿若是主人昏倒,咱们就拼死冲上去抢了主人出……”
说到“出”字,她已经说不下去了,西夏的精锐之师全部驻扎在兴庆府内外,自己这几百名麻魁怎么可能冲得出去?只能是以死报效主人罢了。
众麻魁的心中死志已萌。
众人惊呆之中,白胜又杀了二十多人,赫连铁树的骨架才倒了下去,连同那根沉重的铁蒺藜骨朵砸在了血泊之中,溅起血花四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