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盛夏的巴西高原稍微有些炎热,不过刘厚非依然兴奋地满头大汗,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前面的一批设备。
这是一批从南方科技部或一些机械大厂那里借来试用的机械设备,得益于他刘某人多年来结下的善缘,有的厂愿意先将设备装船送到北宁地区“试用”,待北宁地区筹够钱了以后,再行转账付款。说白了,这就是允许北宁地区赊账,这在如今的东岸国内可是独一份呢,牛逼哄哄的第一重型机械厂、第二重型机械厂、大丰农机厂、南方车辆厂、铁岭锅炉厂、铁路机械加工厂等企业,从来都是现款拿货,至不济也要东岸国内的银行提供付款担保,以确保分期的款项能够及时到手。像北宁地区行署这样一个电报就能赊账购买大量机械设备的情况,可真的是太也少见了,足见刘厚非的能力,当然也消耗了不少的人情。
这些设备中占比最多的应该就是加工木材的车床了,同时还有一些农业机械、自动制砖机、起重机等设备,基本上都是给北宁县用的。与之一同前来的,还有不少来自南方的设备安装、调试人员,准备在北宁县一带将这些设备组装然后调试完毕。
所有人、货都是在昌顺港上岸的,然后通过那条令所有人都为之变色的羊肠小道,一点一点艰难地将这些设备运进了山里,运上了高原,运到了北宁县。其间,不少来自北宁地区的运货人、畜不慎翻下山谷或死或伤,已经完全拆解为一个个零件的设备也多有损失,可见这些象征着现代文明的机器来到北宁有多么地不容易。
其实真要严格说起来,这些设备也不是什么多先进的东西,少数几台由一重和铁岭锅炉厂生产的有点技术含量的设备也是为了本地区加工一些零部件的,其余绝大多数都是在东岸国内比较落后的设备,即在早期从欧洲引进的技术基础上升级而来的东西,因为廉价,不但大量出口至欧洲各国及海外殖民地,同时在东岸国内一些财政不那么富裕的地带也有很大的市场,比如北宁就是了。
这些东西,生产的都是人民百姓日常急需的小物件、小商品,比如专门加工木材、骨头、象牙的车床,比如专门车削螺纹的车床,比如专门加工齿轮、圆锥轮等用途极广的小部件的车床等等。就像是之前刘厚非在宜民县弘理水库那边说的一样,现在地方上需要的不是高精尖的装备制造业,而是在比较优势原则指导下建立起来的初级加工厂——像宜民等新设农业县份,除了少数机械低级机械加工产业之外,大规模发展食品加工业是有比较优势的,因为原材料就来自本地,市场也在周边;北宁县发展高级一些的机械加工业也是具备比较优势的,因为外部商品运进来非常困难,价格昂贵,北宁县发展多年,有了一定的积累,可以作为巴西高原南半部分的区域经济中心之一,可以发展一定规模的机械加工和装备制造,给全地区供货,但也一定要贴合市场需求发展。
刘厚非在南边跑这些机器的时候,别人也开玩笑地问,现在镇国之宝刻线机(分刻直线的和刻圆盘的两种,非常珍贵)已经制造出来不少台了,要不要筹钱搞一台去?刘厚非听了就直接哈哈大笑,直接走人了。
而说起如今在精密制造领域(为海军制造精密的航海仪器)应用越来越广泛的刻线机,就不能不提一下华夏东岸共和国工程技术研究院多年来持之以恒的努力。这家感觉天生就矮自然科学研究院一头的大型科研、教学机构,如今捣鼓出来的精密仪器是越来越多,消除了色差的较高精度的望远镜就不说了,在大家最为关心的机械加工领域,他们近年来也退出了一些新的比较有意思的小东西,如膨胀仪、比较仪、照准仪等等。
其中膨胀仪是用来测量金属热膨胀的,这在精度要求较高的航海钟的制造上面需求比较大,当然近些年随着人们的富裕,个人用座钟的销量大幅度增加,莫大帅独资的海雕钟表厂就采购了不少膨胀仪。
此外,比较仪(杠杆比较仪和显微镜比较仪)、照准仪等仪器的需求也开始逐渐增加。这些精密的科学仪器,基本都是东岸机械工业发展到一定程度后,在市场巨大的需求下,由能工巧匠们一步步捣鼓出来的。这些东西,在此时的欧洲是没有的,因为他们没这种市场需求,自然催生不了这些好用的精密工具。而这些仪器陆陆续续的发明,同时也说明了机械加工工业的进步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并不是某某穿越者说我来自后世我有超越时代的眼光就能弄出来的,这需要时间的积累,需要整体水平的进步,尤其是工匠水平的进步。没有这些,你说突然之间加工精度高了一个数量级,特么的谁信啊?你知道培养一个可以制造这些精密仪器的高级技工需要多少年么?成材率有多低么?而没有这些好用的工具和高精度的科学仪器,你凭什么能加工出很高精度的东西?靠嘴炮吗?
高精度航海钟、新一代象限仪、八分仪、新式经纬仪、反射望远镜、精密天平等仪器,如今在国内生产的厂商也不少了,但都比较零散。科技部看不是个办法,打算改变这种散兵游勇式的生产制造格局,于是在两年前于首都东方县成立了国营科学仪器厂,专门生产各类精密仪器,为生产、生活服务,尤其是航海仪器及大地测量学仪器,已经开始成批量生产,海军部、地质部、陆军部及一些学校的订单如雪片般飞来,显示了旺盛的市场需求。
另外,国营科学仪器厂的规模其实是不小的,除了生产上述需要较高精度的专业仪器外,该厂同时也生产包括气压表、温度计、流量计、普通显微镜、普通天平在内的仪器,在全国范围内销售。甚至于,刘厚非还听说国营科学仪器厂还在不断努力,研发包括气量计、陀螺仪等在内的有趣的“小玩意”,进一步丰富产品种类,可见该厂的志气。
说起来,很多喜欢夸夸其他的人眼睛总盯着平安钢铁、铁岭特钢、铁岭锅炉等生产钢铁、蒸汽机的企业,殊不知在它们一代代退出的新产品的背后,国营科学仪器厂发挥了多么至关重要的作用,搞生产不重视仪器,那不是胡搞是什么?
好吧,话题扯远了,让我们再回到刘厚非眼前的那些机械设备上去。这些东西过两天就将全部搬到北宁县西郊的各间厂房内,由厂家工程师负责安装调试,然后交付给使用单位验收。这些机器并不怎么精密、高端,说起来也正适合如今北宁地区比较落后的现状,在低素质的北宁工人手里也更抗折腾,相信能够使用很长一段时间了。
“机床是工业文明的摇篮。如果没有机床的话,许多生产过程中所需要用的机器或驱动机器的发动机就不可能被制造出来。我不相信什么能工巧匠单凭一些非常简陋的工具就能捣鼓出许多先进的机器,那是传说,更是胡扯。我只知道没有机床这些好用的工具,你什么都做不出来,甚至连一台质量粗劣的摆钟都生产不出来。”刘厚非嘴里叼着烟斗,用一种略带嘲讽的语气说道:“我只相信机器。即便是在木材加工这种精度要求不高的行当里面,我也更相信机床,因为其高速运转的加工刀具效率完爆任何能工巧匠,能够节省大量劳动力和时间,而这些无疑都意味着金钱。所以,兔崽子们,给我好好记着了,这些机器分下去后都要小心伺候着了,不许胡来。”
“刘专员,北宁县搞来这么多机器,这是明摆着做地区龙头、工业带,搞独立自主啊。”一位负责运送机器的科技部处长笑着凑趣道:“我也只相信机器、相信科学,刘专员这思路是对的,所以我们部里面对北宁地区的支持也是足够的。邱部长说了,这些都是历年来各厂送到部里检测的机器,放在那里也是吃灰、生锈,还不如利用起来。北宁地区这么困难,交通不便,咱们又都是老交情了,于是便借给你们北宁地区用用,也算是发挥这些机器的价值了,不然也就是一堆锻铁、黄铜什么的。”
“邱部长对北宁地区的帮助真的是太大了。北宁地区虽然目前发展的重点是农牧业,但这并不意味着一点工业都不需要,至少,作为地区首府的北宁县,要把这个单子给责无旁贷地担起来。”刘厚非说道:“如果可能的话,像东边昌顺县那里一系列的加工厂各类机器所需的轻巧的零部件,我觉得就可以交给北宁县来生产制造嘛。这笔钱,何必让别的地区挣走?我一直对这些兔崽子们说的,引进一些机床生产的圆锥齿轮、伞齿轮之类的东西,真的很难吗?用南边买来的弹簧卷制机生产弹簧真的很难吗?像更普通的螺母、螺栓、铁钉什么的,真的要全部从东岸大草原那里进口吗?没必要的吧。比较优势,比较优势,我一直说要发挥比较优势,这些小部件从北宁县运去昌顺,虽然路难走,但胜在近。从南方装船运来,你还要等船期,因为没人会为了你一箱或几箱的零部件就让船只专门为你跑一趟,有时候这一等就是一两个星期,我们和他们比的就是这个成本,物流成本和时间成本,综合起来到底哪家划算。而且,退一万步讲,即便我们北宁县的产品真的竞争不过远道而来的外界商品,那么巴西高原上那么多县乡、那么多百姓则是我们的后盾,我们的底气,我们的市场,企业也不会关门、不会倒闭,仍然会继续存在下去。”
“吴处长,放心吧,这些机器对我们有大用,非常感谢你们。至于货款嘛,稍稍等一下,借用的科技部的东西我就厚着脸皮继续用了,其他厂发过来的设备嘛,再等个半年到一年左右,等昌顺县那边的一些账目理顺了,我就安排人打个30%的款子过去,剩下的70%的余款,可能要到后年下半年了。我们的财政状况有些紧,你也是知道的,各处都在建设,都在花钱。为了这些设备,我老刘也是卖了老脸才搞了个分期付款,还是拿的昌顺县的钱,嘿,他们有钱嘛,是全地区最富裕的县,发达地区的钱转移支付到不发达地区,本就是正理。不过呢,我也得照顾昌顺县上下的情绪,他们县里也有很多项目搁置着呢,城市上下水设施也只修建了一部分,建立大型医院和更多小学的计划也在遥遥无期地排队等资金,我不能无限制从他们县抽血,那不合适,更不尽人情。因此,还请吴处长多担待点了,帮我给那些厂带个话,钱不会少的,就是要等一等,我刘某人说话算数。”刘厚非拍着胸脯说道。
“理解,理解,刘专员。”吴处长点了点头,说道:“其实已经开始在全国不少地方推开的税制改革(含税种变化及中央、地方的分税改革)一旦也在贵地区展开后,地方政府拥有更大的财权,财政状况毫无疑问将受到极大的改善。届时,些许购置机器的费用,又能算的了什么呢?北宁地区再困难,难道就筹不出来五六万块的现金吗?想想也不可能嘛!”
“分税制改革,嘿嘿,还不知道啥时候能试点到咱们这里呢。再说吧,目前还是得过苦日子。”刘厚非摆了摆手,意味深长地说道:“也不知道那会中央会不会降低投资力度,这都很难说的。分税制改革,对东岸大草原上的富裕地区来说是大好事,对我们可未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