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车又一车腥臭得令人作呕的污泥被挖了出来。持续了已将近三年的定军县城下水改造工程已进入了最后的攻坚阶段,此时活跃在施工工地上的工人总数已经超过了三千人,令人极为惊诧。不过,在这三千人中,占据了绝大多数的仍然是来自爱尔兰、意大利的非国民劳务工们,而被政府的本县居民甚至还不到一千人,外籍劳务工对东岸生产生活方方面面的影响,由此可见一斑。
“污水绝对不能排进塔夸里河了!”这天亲来现场视察工程进度的邵耀光斩钉截铁地说道:“这不仅仅是为了环境的问题,而是已经威胁到了我们的健康。卫生部巡视组的官员告诉我,本县这两年逐渐增多的痢疾、霍乱病情与饮用水被污染有着极大的关系,塔夸里河,是附近几个县数万居民的母亲河啊,不能被如此糟蹋!”
就在上个月(3月)底,卫生部巡视组结束了在蛟河、保定、北鸭子湖三地区九县的卫生巡查,最后总结时,定军县受到了毫不留情的批评,因为这个素来以手工业发达著称的县份一直以来都在往塔夸里河内倾倒工业废水和生活污水,不但污染了本县的人畜饮水,还对下游夷陵、定西等县造成了很坏的影响,因此被巡视组重点批评。
邵耀光作为保定地区实际主持工作的副专员,同时也兼任着定军县的县长,在被卫生部一干官僚们大肆抨击后,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会后便带了不少随从,亲自前往正在进入尾声阶段的下水处理设施工地上。如果可能的话,他还想看看能不能提前几个月结束这个烦人的项目,哪怕为此多花些钱也在所不惜——之前发生的一场霍乱死了200多人,本地居民们可都记忆犹新呢,如果向他们临时开征一笔税收收个几千元上来加快工程进度,想必他们的抵触情绪也不会太大。
原本横穿城市的污水河(塔夸里河的一条小支流)的大部分已被开挖成了深深的沟渠,为此运出来的污泥和垃圾几乎在城外堆成了小山。后来实在是被臭味熏得受不了的居民们,又在政府的组织下,将这些充满细菌和病毒的污泥填进了一些死水塘和沼泽,这才作罢。
“终于不用看到涨水时布满河面的垃圾,以及枯水时暴露在外的散发着恶臭的污泥了。”穿着一双高筒马靴的邵大县长站在有些脏乱的工地边上,右手指着已被改造成地下暗渠的污水河,说道:“我现在对今后我们城市的环境有信心了,下水设施对于城市生活来说,真的是太过于重要了。不过,鉴于我希望大家在施工时要格外注意在暗渠两侧预留出足够的空间,因为未来可能还要建造上水设施,另外煤气灯系统的建设可能也需要在地下暗渠旁边敷设管道,当然这都是很久以后的事了,不过我们现在要有超前发展的目光,明白了吗?一会你们就和门德斯、鲁蒂诺二人说说,这事必须认真对待。”
听到这话的有关部门官员们立刻诺诺应是,事实上之前他们已经有过类似的考虑了。虽然定军县可能目前还支付不起修建水处理及供水系统,也承担不起东岸煤气公司研发的第二代煤气灯系统的费用,更对所费不赀的街车体系望而却步,但这并不代表定军县永远不会发展这些关系到城市居民生活水平的设施,因此,在城市发展的早期就对未来做好合理的规划,确实也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邵耀光不避恶臭地在施工现场转悠了两个多时候,亲眼目睹那些来自爱尔兰的非国民劳务工们,深入到泥泞恶臭的河滩上,没有任何卫生防护措施,仅仅使用铁锹就将一大坨一大坨的污泥挖到了藤筐里。他们是挖得如此之深,以至于装满污泥的藤筐都需要用滑轮吊杆才能拉上去。而被他们开挖、清理过的暗渠底部,还有许多来自意大利的泥水匠正在平整地基,然后配合水泥、黄砂、石灰搅拌的砂浆开砌暗渠地步,他们这是要用砖石将暗渠封闭起来呢,这也有利于日后派人清理沟渠底部——时间长了后,污水中的悬浊物、泥沙什么的很容易便会在暗渠地步沉积下来,这几乎是无可避免的事情,必须定期派人清理。
而清理这些排污沟渠的活计自然也是由非国民劳务工来做了,收入较高的东岸国民已经很少有人愿做这种低贱而又会极大损害身体健康的活计了——清理下水道的工人很容易感染各类疾病,比如黄疸出血病等等,因此这种活计即便是在非国民中也是处于“最低端”的工作——而且,下水道中很多时候还充斥着爆炸性或有毒的气体,这些年来已在东岸大草原上的一些城市下水道中酿成了惨案,每次都会死伤不少非国民劳务工,以至于政府不得不提高工资,以吸引足够的人手来清理下水道。
另外,为了减少这类惨事,政府部门也绞尽脑汁想了一些办法。比如禁止居民们随便将一些不适当的物质投入下水道,因为这可能会导致化学反应进而生成一些有毒气体;再比如,最近东岸煤气公司的老总王华督想出了一个办法,即把煤气灯系统与下水道连接起来,其主要原理就是街道上安装的煤气灯从下水道内抽取空气燃烧,这保证了下水道能够处在连续通风的状态,而一旦通风成功,那么毒气、爆炸性气体的威胁就会消弭于无形了。
这个天才般的想法目前已经得到了政府上层的关注,并成功在首都东方县的某条排污暗河旁进行安装、改造,以对这个设想进行试验。相信如果这个设想能够经受长时间的检验的话,那么煤气灯系统今后一定会成为各地市政建设工程的标配的,这对于东岸煤气公司的商业推广无疑至关重要,因为煤气灯从这时起将会成为东岸城市居民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而不再像现在这样是可有可无的了。
定军县城目前正在改造的这个排污暗渠旁边,按照邵耀光的意思,也是要预留将来安装煤气灯系统管道的空间的。而且东岸煤气公司为了推广他们的系统,也答应以优惠价格供货、安装,那么定军县政府又有什么可犹豫的呢?有便宜不占是傻瓜啊!
中午时分,邵耀光等一干县、地区行署的干部们,才分乘三辆马车,缓缓离开了热火朝天的工地,朝城中心驶去。午饭过后,邵耀光亲自在地区行署内召开会议,讨论市镇卫生工作,其中一名来自卫生部巡视组的官员列席了会议。
“……屠宰场、牛栏、猪圈、肥料拌合场等污染较重的机构必须尽快搬离城区,到郊外另觅他址。这不是商量,而是命令,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希望大家要搞清楚。”在一开始听取了下属们的看法后,邵耀光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而这无疑让一些利益关联者们悄悄皱起了眉头,但却也无可奈何。
其实,公允地说,诸如上述这些“臭气熏天”的场所一开始并没有处于城区范围内,而是位于郊区的。只不过,谁让近几年定军镇的手工业发展太快,搬进城市的手艺人、商人乃至底层工人及其家属的数量增长过速呢?而人口和企业的增加自然导致了城区不断向外围扩展,并最终把原本的郊区变成新城区,然后自然降低了城区整体的卫生环境水平。
而如今看来,像屠宰场、肥料拌合场等机构,也要步当初那个伟大的粪便商人的“存货”的后尘,灰溜溜地搬迁到远离城区的地方去了,而且这次可能搬得有些远,会到塔夸里河另一侧去,以避开定军县城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高速发展期。
“当然了,作为对这些企业、机构搬迁的补偿,县政府和地区行署会在塔夸里河以东单独划一块区域出来,并兴建一批简易木板房。这些房屋都是给前去工作的非国民劳务工们准备的,毕竟诸如屠宰场、猪圈、牛栏等单位,来自爱尔兰、意大利的非国民劳务工比例较高,骤然搬到河东岸的荒凉地区,生活设施未必跟得上。”邵耀光又说道:“另外,政府也将在塔夸里河的河面上,修建一座木桥,以方便往来交通。”
非国民劳务工,在现在的东岸,真的是太过于重要了!在这一点上,邵耀光是有着非常清醒的认识的,尤其是在诸如下水道工作、垃圾清理、猪圈清扫等相对劳累、肮脏的工作上面,外来的非国民劳务工有着相对明显的优势,本地居民完全竞争不过他们(更准确地说是压根没打算和他们竞争)。可以说,在如今的东岸共和国,劳务工群体规模的越来越庞大不是没有理由的,东岸已经对他们“依赖上瘾”了!
不过,执委会诸公也都是明白人,明白劳务工的数量总是有限的,而市场对劳动力的需求却是无限的——尤其是在如今英荷战争正烈,新的辽阔市场的大门徐徐开启的情况下——因此,在他们的刻意引导以及市场环境的催逼下,现在的东岸共和国在机器的普及上真的是没说的,一系列能够取代人来工作的机器在这些年被陆续发明了出来,其中有些甚至还与后世的机器有所差别,真正体现了人民群众的智慧。
按照《真理报》报道东岸国内机器化生产进程的“抒情文章”上所说的就是:“已有的一切机械发明都极大减轻了人们的日常劳苦!很多笨重的、累死人的活计已经被机器淘汰掉或几乎处于淘汰的边缘,森林密布的南鸭子湖流域,二十年来因使用大粗锯而弄得精疲力竭的木匠已经几乎看不见了,锯木机将他们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同时也减轻了生产对劳动力的需求。”
“割麦子是一种‘高贵的艺术’,但你总不能说,弯腰弓背、无尽无休地单调收割一整天的麦子,要比管理一整天收割机省力些;你同样不能说,在一个没有机械化的铁矿或煤矿中劳动一天,要比在一个完全机械化的矿井内劳动一天要省力些。”
当然了,即便机器化生产普及到了一定的程度,但机器终究无法取代人的作用——更何况机器化生产同样也创造了一些新的劳动力需求——因此东岸工农业体系每年始终需要“吞噬”大量的新增劳动力,工商业越发达的地区越是如此。它们不是“吞噬”本国落后地区的廉价劳动力,便是吸收外来的劳务工,而东岸现在国情下(贫富差距较小,国民生活水平不低,有消费能力的中产阶级庞大),压根就没什么廉价劳动力,即便是落后内陆农业县的百姓也是如此,他们吃喝不愁,凭什么去臭烘烘且疾病丛生的下水道里清淤?因此,你便看到了,近几年来东岸国内的非国民劳务工数量飞快地从七八万人一路攀升到了二十万人以上,这增长速度也是没谁了,从某个侧面印证了三大劳务经纪公司旗下生意之红火。
定军县手工业发达,且近年来已经逐渐升级到了半机械化生产的层次上,由地区行署投资兴建的中央动力传动车间便是明证!而相对应的,工业进步了、商业发达了,所带来的城镇化发展对移民人口的需求也急速增加,无论是从事所谓“低贱工作”的爱尔兰人,还是从事相对高端工作的手工业者,都是城市发展所需要的,虽然后者的重要性可能更大些(毕竟现在联合省下了大笔订单嘛),但前者也是必不可少的,否则这座城市的发展一定会遇到瓶颈,这几乎是可以确定的事情——保定地区的主要官员们,现在已经隐约认识到了这一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