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水城城乡结合部。
平房之内,一个身穿黑色运动服,头戴鸭舌帽的男人皱着眉头看向面前这位风韵优雅的女人,脸上的表情,不可言喻。
大概是一种你怎么好意思又回来的表情。
“上一次走得不是很干脆?现在又回来干什么?”小伙子还是以前的模样,时间似乎并没有带给他什么特殊的变化,倒是他的心气儿越来越高,整个人的感觉也傲了三分。
“你有办法联系到那两位吗?”张晴开门见山,给跟在自己身后的张司机一个眼神,后者便立刻拿出一小箱的现金,拍在了屋内的小木桌上。
那个小伙脸部抽动了两下,眼神中的情绪略显复杂,有对金钱的向往,也有被规矩束缚的禁锢。他们私自收钱办事是会被上面降职或是罚更多的钱的,但只要不被发现,一切就都好办。
他常年待在汐水城的城乡结合部据点,多年来只有自己一人守在这,所以他一直都断断续续的靠和张晴交易挣得了一些外快。这一次,也是如此。
“最近查得严,你给我这么多我拿不出去。”小伙瞄了一眼箱子中的现金,撇了撇嘴,别过头去。
“这都好说。”张晴又拿出一块价值不菲的手表,放在了小伙子的面前,“不管以哪一种形式的报酬,我都能给得起。我儿子的病,现在看来必须得找那两位才有希望恢复了。”
“那两位,可不是那么好找的。况且你想同时让人家兄妹俩出现在这一文不值的汐水城?做梦呢?”小伙子脸上多了一丝鄙夷,“林夫人,林董事长那么大个富商的资源你不用,跑过来跟我这找十万八千里远的人,闹呢?”
“我儿子的病,耽误不得,如果晚了一步,我唯你是问!他们的医术了得,能找到一位也可以的,我儿子被他们的祖传的针法救过,所以,算我求求你了。”说罢,张晴神态发生了星点变化,眼神中多了一些绝望,却仍然要保持优雅。她闭上双眼,再次睁开时闪过一丝恶狠的目光,转瞬即逝。
“汐水城在他们面前虽然一文不值,但是,那个女娃子多多少少和我们家有些缘分……”
“缘分?”男子发出了一声很不屑的声音,“和你们家?”
“你不信?”张晴有些气愤,却不好多说什么,“总之,你帮我找到人,我不会亏待你。就算是让我付出多少代价,我也要找到他们,任何一位都好。”
面对这样的张晴,这一次轮到男子为难了。他看着张晴过了好一会儿才肯有所动作。他有些不知所措的翻找起手机上的通讯信息,想方设法与那边的人建立联系。
但是千里之外,想要寻找遥不可及的人,这种难度系数堪比登天。
他这种等级的职位,只能够和相同等级的人联系,如果想要跨级,需要经过每一级的区域管事来进行审批,十分麻烦。但好在走人情这种事情是他们行走江湖的惯用手段,所以基本上不会有太大的难度。
只不过,要联系上最高层,中间还夹着许多层级,时间是最大的问题。不知道最后联系到那边的时候,这边的事情是否已经过期不候了。
半个小时过去之后,男子擦了擦汗,看了眼满脸期待的张晴,语气中满是无可奈何:“我说林夫人,您还是回去等信儿吧。层层上报,太麻烦,肯定不是今天一天就能找到人的。有消息我会找你的。毕竟像我们这种底层人士想要联系高层关系,比起飞去外太空还要难喽。”
话说到此,张晴也只能作罢。又絮絮叨叨的交代了几句,她才舍得和张司机返回到林家别墅,继续投奔到照顾儿子的伟业当中。
整件事情,就像一项重要又复杂的工程,张晴每天和林煜麒一点点的重建框架,小心翼翼的往里面添砖加瓦,生怕某一步做错,导致整个工程崩溃。
有些时候,术业有专攻的盈盈的确起到不小的作用,能够在林佑成犯病的时候快速诊断,及时救助。但心病还须心药医,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治标不治本。
每天提心吊胆,大家的日子都十分难过。
很多时候,他们都如掉入深渊,无数次向上爬去,却怎样也爬不到尽头。这样的形容是最为贴切的,因为林佑成的疾病始终是治了一个,来了另一个。
归根究底,就是他最基础的那片恐惧,始终未能渡过。
唯一度过的,只有不断消逝的时间和日子。
十月初,汐水城的第一波冷空气悄然混入原本的热气之中,在人们不曾注意的时候,缓缓转变了气温。
而在林家别墅内,二楼的房间内像是锁着常年不见天日的困兽,里面总会不间断的发出难以形容的声响来。
如今的林佑成,对药物上瘾愈发严重,甚至令人发指。
如果不给他吃那种会出现幻觉的药,他就不肯吃饭,不肯出房门,也不肯洗漱洗澡。原本如此爱干净的他现在变成了邋里邋遢的样子,是所有人都难以接受的。
身为亲生弟弟,林煜麒已经请假一个月了,现处于十一假期,整天在家看着哥哥。这段期间学校的课程安排的不是很满,他空闲时间会迅速跟上学校的进度。不过,哥哥这边的情况就不容乐观了。
林佑成生理上的疾病倒是被金医生的几个疗程给治得好的差不多了,但是心理上,尤其是这个对药物的依赖性是更令人揪心的。
有人说,心理疾病远比生理疾病要难以治愈。
这是事实。
没有人会在一个心理疾病的患者面前做到对他没有一丁点的偏见与看法。
林佑成从小到大就一直在被身边的人嘲笑,或者区别对待,无论他们是同龄人,还是年长者,都无一例外。
道阻且长,一直以来,他都独行在漫长又暗无天日的岁月之中,而唯一一位像火苗一样融化且点燃了他内心的冰寒与希望的人,也不会再回来。这无疑对他打击甚大,悲伤难以承受,便让原本经历了万千苦楚疼痛的人出现了假性希望——
幻觉。
依赖药物,偶尔会产生幻觉。谁也不知道在林佑成幻觉里发生了什么,但大家用脚趾猜想也应该想得到,能让林佑成如此魂牵梦绕的,也就只有一人了。
幻觉中,林佑成大概见到了他最希望见到的汐儿,那个从很久以前就笑着站在花田中的女孩,身穿白色连衣裙,她面前扑鼻而来的,是栀子花香。
这是一个难以用几个字或是几句话来形容的女孩子,女孩对他的好,多到他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于是干脆全部藏在心间,只有自己一人可以回味这些美好。
如此,便好。
远处似乎传来了聒噪的喊叫声,万般烦躁之下,林佑成掀开了被子,顶着糟乱的头发一脸茫然的打开了反锁的房门。
“成儿!”门外,张晴神色慌张的冲进房门,“成儿我喊你你怎么不回答我啊!你知道妈妈有多担心你吗!下次再反锁门,我就直接拿备用钥匙了!”
张晴的身后,是听到声音后匆匆赶来的林煜麒。他似乎刚赶完学校的进度,脸上出现了学术性的疲惫神色。
他有些奇怪妈妈为什么如此歇斯底里的敲哥哥的房门,毕竟在此之前哥哥的状态暂时是稳定的。他在房间里也没有听到什么怪异的声音。
“妈,你这是怎么了?”林煜麒上前拉住妈妈,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一直喊你哥,他也不回话,我怕他……”张晴的眼泪即将涌出眼眶,整个眼睛周围已经红了大半。
“我哥如果完全没有那个药是会死的,你不能24小时看着他不让他吃啊。”林煜麒的太阳穴此时已经完全疼了起来,照比学习,还是家里的气氛比较令人头痛。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璟林离开自己的原因吧。
林家,太令人窒息了。
“那个药把成儿搞成什么样子了!那个金医生,到底怎么开的药啊!”张晴紧攥拳头,心中气愤难耐,急需一个发泄口。
“人家医生也是常规开药,是我哥自己不按剂量狂吃药。再这样下去,金医生也要被你换了。也是,反正你已经赶走很多人了。”林煜麒似乎话里有话,却令人琢磨不透他究竟是何用意,说实在的,他真的继承了他爸爸林毅豪的技能。
是块当领导的料。
这边的母子俩说得热火朝天,另一边的林佑成却很烦躁的揪着衣角。
为什么大家突然都跑到自己房间里吵来吵去?
真的很烦。
希望所有人都消失。
消失!
他从喉咙中发出了怒吼,试图将世界上所剩余的一切声音与自己切割分裂开,好让自己处在一个完全纯净无杂质的空白里。
随后,无尽的黑暗再次吞噬了他,化作黑烟席卷成风,一点点灌入他的五脏六腑。
“哥!”
“成儿!”
林煜麒和张晴两人停止了争执,冲向了这个病人的方向。
看来,病入膏肓这个词已经不足以来形容林佑成了。他的每一根神经似乎都处于极度紧绷的状态,又像是拉扯了上亿次的橡皮筋,稀疏糜烂。
他倒在地上,开始不停抽搐,泪水无意识的从眼角流出,灵魂在上空飘荡,麻木又带着审判,看着不堪的自己。
这是不知道第多少次的痛苦,他的意识和灵魂都清楚,并且已经习惯。
既然世界上没有什么能够点拨他的心,那么自己还不如永远封印在幻觉世界里,永远都不要出来了。
现实世界,他已经尝试过,不像是他这种“患者”能够应付得来的地方。
索性,他要封闭自己,将一切禁锢在一个纯净的世界里,封闭的世界里,和自己幻化出来的世界里吧。
然而,就在林佑成即将完完全全坠落在虚空世界中时,恍惚之间,他感觉到一股暖流在自己周围。
与此同时,他竟看到了一个人影凭空出现在自己眼前。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感觉。
难道……
她回来了?
重燃希望的林佑成当然不会有任何疑虑,他自然是不顾一切的冲向那个身影,然后狠狠抱住,不愿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