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越来越接近隆冬,天气也就愈发凛冽了起来。天空阴云密布,明明还是中午时分,却让人感觉犹如身处傍晚。而寒风也在不断吹袭,抓住每一个缝隙去袭击那些裹在厚厚大衣下的人们。
车厢中的特雷维尔侯爵,随着时间的流逝就越发感受到这种刺骨的冷意。伴随着这种冷意的,还有疲倦,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承受那种疲惫感了。
人果然不得不服老啊,他暗暗叹了口气。
好在,在他感觉难受之前,马车终于停下来了。
他打开车厢,然后朝门口那位等着他的老人笑着点了点头。
“奥拉斯,我来了。”
…………
老侯爵按照预定的行程,今天来到德-拉波塔伯爵府上拜访。此行他既是为了探访老友,也是为了向他通报自己这边的最新安排。
在老元帅的客厅里,仆人端上了咖啡之后,元帅就挥了挥手让仆人离开了,然后拿起咖啡来惬意地喝了一口。
“这种天气能喝一杯热腾腾的咖啡,真是享受啊!”
“是啊。”老侯爵也点了点头,然后自己也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老兄,今天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呢?哎,可惜我已经老了,不然还真想到外面多逛一逛……”元帅笑着摇了摇头,“可惜,我老骨头最近一直在痛,恐怕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吧……”
他的苦笑让老侯爵心里有些伤感,因为对方面临的问题,很显然他自己也在面临着。
但是他很快就将这种伤感抛却到了脑后。
“奥拉斯,不瞒您说,我们现在就是有事要求着您。”
侯爵的严肃表情让老元帅也不禁同样严肃了起来,在某种紧张感的推动之下,他不禁抬起头来看了看老友的脸。
“你们就要动手了吗?”
“不是现在。”侯爵低声回答,“但也快了。所以为了那一天,我认为我们应该早点去行动去准备。”
老元帅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略微沉吟了一会儿之后,他点了点头。
“维克托,您放心吧,我会尽量帮忙的。”
听到了这个回答之后,侯爵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这种在军队里打滚了几十年、历经几朝几代的老军头,现在即使人已经离开了,但是在旧部那里肯定还是会有不小的影响力的,而特雷维尔侯爵祖孙两个,此时就想要借重这种影响力。这次他既然这么好说话,那就太好了。
“不过,我现在也已经退休好几年了,还不知道在他们面前能够说上多少话……”元帅似乎有些忧虑,“所以到时候如果没有您想象得那么有用,就不要怪怨我啊……”
他的打趣让老侯爵不禁笑了出来。
“您还是和当年一样爱开玩笑呢……”
“您不也和当年差不多?”元帅回敬了一句,然后表情又变得有些严肃起来。“对了,前几天国王陛下遇刺的事情,您知道吗?”
他说的是“您知道吗?”,隐含的却是“是不是您的人干的”这种质问。
“嗯,知道。”老侯爵干脆地点了点头,“而且我还知道是谁干的。”
接着他将自己得到的信息半遮半掩地跟老元帅讲述了起来。
“原来如此!”听完了对方的讲述之后,元帅长叹了口气,然后又笑了起来,“这些波旁王族的拥护者们还真是不死心呐!”
“他们当然不会死心,但是他们肯定也无法成功。”老侯爵平静地回答。
“维克托,我还真看不出来,原来您真是如此忠心于皇帝陛下呢。”元帅感叹了一句,然后又喝了一口咖啡,“明明姓特雷维尔,却能够如此忠于帝国,真是难得!”
不,我忠于的只是特雷维尔而已,侯爵在心里冷冷地回答了一句。
然后,他诚恳地看着元帅。
“奥拉斯,谢谢您的帮助,您放心吧,到时候我们绝对忘不了你的!”
“呵呵……”听到他的鼓劲之后,老元帅忍不住又是一阵苦笑,“维克托,我当然相信你们,可是你们的报答对我来说有什么用呢?我已经这把年纪了,也说不上自己还能活多久,就算您给我一座金山我又能住上多久呢?我只是在回报你们而已,该说谢谢的人是我,是你们让我的女儿没有白死……”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突然好想又想起来了什么,眼睛里出现了点点泪花,“我的女儿啊……”
老侯爵刚想安慰他些什么,但是这位元帅很快就从悲痛中恢复过来了,毕竟不愧是尸山血海中混过来的,神经确实强大。
“啊……抱歉,我又扫您的兴了。”他歉疚地朝侯爵笑了笑。
“没关系,”老侯爵摇了摇头,但是他突然好想又想到了什么,禁不住脱口而出。
“虽然范妮已经不幸去世了,但是她不是还留下了两个孩子吗?你放心吧,以后我一定会让夏尔好好照料他们的。”
这句话,似乎终于说到元帅的心坎里去了。对于这个老人来说,他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的外孙,普拉斯兰公爵的两个儿子。
“您是说真的吗?”他的笑容已经敛去了,严肃地看着老朋友。
“是的,认真的,”老侯爵直接回答。
“很好……谢谢你。”沉默了片刻之后,元帅重新点了点头,然后欣喜地笑了,“太好了!维克托!”
“夏尔绝对会把他们照看得好好的。”
“您倒是有个好孙子啊!”元帅感叹了一声,“我见过他一次,可是个有志气的孩子呢。”
“嗯,确实很有志气。”侯爵毫不谦虚地应了下来,“我从没有在旁边的哪个年轻人那里看到他那种志气……”
“哦?”元帅好奇地眨了眨眼睛,“那不妨说说看?”
“我的孙子一直在想方设法要设计一个体系,一个能让法兰西领先于这个时代的体系。”老侯爵抬头看着元帅,眼中满是欣喜,“您想想看,我们在年轻的时候,谁去想过这些东西?”
“体系?”老元帅听上去有些疑惑,“什么体系?”
“他想要设计一个合理而且广泛的铁路网,以及依托于这个铁路网的运输和动员体系,依靠这个体系,法国在需要的时候将能够以最快的速度使用出自己的全部力量,然后以这股连法国人自己都难以想象的力量去狠狠地砸碎面前的任何敌人。”
“嗯?具体多大呢?”元帅已经完全被勾起兴趣了。
“如果他理想中的体系被最终建成了的话,十到十五年之内,法国将能够在常备军之外,两周内再动员三十万人,十周之后能够动员一百万人,组成一直人类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大军。”
即使已经久历沙场了,这番话仍旧让元帅大吃了一惊。“一百万?!”
元帅吃惊的样子让侯爵十分满意,因为这代表着他的孙子真的出类拔萃。带着一种隐藏极深的欣慰和欢喜,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是的,一百万,甚至更多。到了那个时候,欧洲大陆上还有那个敌人能够抵抗全力出击的我们超过三个月呢?”老侯爵的声音里不禁带着一丝激情,“在敌人们还没有完全站起来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挥拳狠狠打了下去,直接让他们再也站不起来!”
“好家伙!”元帅也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夏尔想要设计的这个体系,并不是他一个人凭空想出来的。
在那个时空,吸取了1870年普法战争因行动迟缓而惨败的教训后,法兰西第三共和国的陆军高层和总参谋部一直都极其注重加强动员体系的建设,以便在未来可能的德法决战中能够先人一步,以最快速度将自己的几乎全部财力物力人力投入到战争当中,以雪前耻。
在1914年,从费迪南遇刺所造成的欧洲7月危机开始,法国人就开始紧急动员,直到8月3日德法宣战之时,在一个月中,法国将它的军队从80万人扩充到了接近400万,总计动员了三百二十万人。
而在整个四年的战争当中,法国动员了810万人上前线,而当时法国的总人口也没有到4000万。也就是说,为了去赢得战争的胜利,法国人做到了把总人口的五分之一(也就是几乎全部适龄男子)送上战场,并且以自己的军工生产为这支庞大的军队供养了全部的武器弹药。
尽管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法国尽管在战略和指挥上有各种各样的毛病,但是这一辉煌的动员业绩是无法被抹杀的。如果1870年能够做得这样好,或者接近这么好,又怎么会发生那样的民族灾难?
毫无疑问,在19世纪中叶不可能达到20世纪初的那种恐怖的动员效率,但是,勉强达到“在常备军之外,两周内再动员三十万人,十周之后能够动员一百万人”的标准,还是有希望的,虽然需要付出常人所难以想象的努力。
“现在,这还只是一个青年人的空想而已,能不能变成现实,我还需要观察。”老侯爵故作谦逊地笑了笑,“我们都等着看吧。”
“您看,我就说过,他很有志气。”元帅笑着拍了拍侯爵的肩膀,“我的两个孙子,到时候就靠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