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态度明确,一番话下来,义正辞严,掷地有声,总结起来就一点,想让我随你联名上奏,门都没有。
你有本事就伪造我的签名,看看到头来谁死得惨?
本来只是到泉州驻留一天稍作休整,如今看起来这地方一日都不能多待,明天早晨就得上路,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吴晟被沈溪这番话说得愣住了,思索一下,沈溪逻辑严密,无可辩驳,但他也清楚这不过是沈溪在找借口。
“大人,您……”
吴晟还要继续劝说,沈溪却不给他机会,一拍茶几,喝道:“来人,送客!”
沈溪不想再听吴晟和泉州士绅说下去,若再倾听,或许真会到骑虎难下的境地,被迫跟这些人联名上奏。
其实市舶司设在哪儿,跟三省总督半点儿关系都没有,说白了就是佛郎机人的货物在哪里卸船又在哪儿进货的问题,福州城的商家赚钱也是赚,泉州府的老百姓获利也对沈溪没什么影响,反正都是跟大明进行贸易。
当初朝廷之所以将泉州市舶司迁到福州,除了福州是福建布政使司所在地外,还因为福州有着闽江的便利,水路运输条件比之泉州要好许多。
闽省山岳纵横,陆路比较起来就没多少差别了。
吴晟脸上全都是失望之色,但见沈溪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只能起身告辞,带着泉州府的士绅离开。
恰逢日落时分,沈溪心情不佳。
本来睡得正香,却被这些人的到来打搅,又是找人联名上奏这种糟心事,换谁也觉得窝火。
沈溪做好来日一早带兵马离开的准备,就算官兵有意见,总归也就多熬上几日,等到了福州城多休整几日便罢。
自从泉州到福州,道路相对平顺,不用担心盗匪侵袭,就算有小股流寇,听说官军到来也早就望风而逃。
沈溪从官驿大厅出来,荆越站在后院门前,有些不解地问沈溪:“大人,泉州府请您联名上奏,将市舶司迁回泉州,此乃大好事,您为何不应允?”
沈溪瞪了他一眼:“你是泉州人吗?”
荆越一怔,随即摇头。
沈溪没好气地说道:“既不是泉州人,就少说些不合身份的话。朝廷将市舶司设在何处,是军队应该干涉的吗?再者说了,你怎知市舶司设在泉州是好事?难道设在福州,对你一家老小的生活就有所影响?”
荆越仔细一想,市舶司设在哪儿,跟他八竿子打不着,他只是觉得现在职位比以前高了,责任心随之高炽,适时地发表一下对政务的看法,说明自己的观点和立场,以求他人斧正。但沈溪上来就给了他一记闷棍,告诫他安分守己。
市舶司的设置不涉及沈溪自己的切身利益,根本就没必要代为出头。别以为山高皇帝远,不管是镇守太监还是锦衣卫,又或者是监察御史,总归有人风闻言事,情况要不了多久就会传到京城,为皇帝所知。
沈溪摆摆手道:“今晚大军不在城中过夜,趁天黑关门之前,全体出城开往刺桐港,与水军一同扎营……明早全军出发,北上福州!”
“大人,将士们得知休整一日,这会儿都在晾晒被褥,衣服洗了尚未干透,就这么开拔……”荆越满脸为难之色,因为他自己的衣服也才刚洗好挂起,马上收拢起来,难以携带不说,明天早上衣服也很难晒干。
沈溪没有跟荆越过多废话,他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
剿匪大军路经泉州府城,两边相安无事还好,一旦双方发生利益冲突,无论手下兵马有多强横,无论沈溪自己有多大自信地方不敢乱来,但最好还是即刻离开这是非之地。
领兵在外,就算是军民间有小小的冲突,也会被认为是军队扰民,御史言官就会弹劾统兵大将,最终落入地头蛇的阴谋算计中。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惹不起躲得起,跟你们斤斤计较纯属浪费时间,还不如走为上策,等到了福州城多休息几日,休息完毕早点杀到闽北和浙东南盗寇盘踞地开战,早些结束战事,好早点儿回家陪老婆孩子。
荆越没辙,只能前去传达沈溪的意思。
沈溪打定主意要出城,可没人敢阻拦,就算泉州知府吴晟要设一些圈套给沈溪制造麻烦,也要等他回去跟幕僚、属官和士绅商议好,沈溪嗅到风声不对马上就出发,府衙那边完全是措手不及。
沈溪没有骑马,而是乘坐马车出城。几千人的队伍拉得很长,等马车过了城门洞后,沈溪才拉开窗帘往外看了一下。
这地方对沈溪来说非常熟悉,当年打完佛郎机人,他就是带着俘虏和缴获,从这个城门回城。一转眼三年过去,在这期间发生了许多事情,物是人非,林黛和谢恒奴相继进门,长子沈平诞生,惠娘遭灾被他救出来跟了他,甚至他还去西北死里逃生走了一遭……
“大人,城里好像有人追出来了,如何应对?”荆越勒转马头,到了沈溪的马车旁,朝车窗位置说了一句。
沈溪从窗口往外看了看,果然城门方向有快马跟随而出,只有区区两骑。沈溪道:“叫人拦下,问明情由,过来通禀!”
“是,大人。”
荆越亲自带人前去,过了半晌,荆越重新骑马追上来,“大人,是泉州府衙的人,他们说吴知府在府衙为您设宴接风,不明白您为何突然出城。”
沈溪道:“某统兵在外,一切以军务优先,不得滋扰地方……派人去知会一声,就说本官谢过吴知府好意,但平匪之事刻不容缓,本官时刻留意泉州地方匪患,一有变化,随时出兵镇压,决不留情!”
荆越莫名其妙:“大人,之前不是说过了吗,这泉州地方根本就没有大批盗匪,为何……”
沈溪冷目相向。
荆越缺乏政治头脑,其实沈溪说这番话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说明泉州地方有匪患,而是警告吴晟别动歪脑筋,三军不是不敢对泉州地方官府动手,真要触怒沈溪,只要一句“平匪”,他就能接管地方防务,随便说一句吴晟跟匪寇有牵连,来个先斩后奏,地方官府根本就没有反抗的余地。
“照本官的话去通传!”沈溪道。
“是,大人。”
荆越悻悻而去,跟在沈溪身边越久他越发现脑子不够用,好在沈溪现在跟他一样,一门心思建功立业,荆越也就省去动脑子想这么做有何意义。
……
……
沈溪当晚驻扎在刺桐港,一方面是将海陆两路人马集合一起,避免船队和陆路兵马分散,同时以防不测。
但这种不测,只是沈溪心怀警惕。
以吴晟那年迈体衰的模样,动一点歪心思恭维一番,让沈溪与他一同联名上奏尚可,鼓动士绅百姓与官军对抗他却如何也不敢。
但就算吴晟没胆,沈溪也要防备别人可能会借机挑唆生事,这里是张濂余党所在的地方,当初沈溪惩办的只有张濂,与张濂利益相关的人不在少数。
当晚,沈溪在中军大帐秉烛看公文,有人通报,说“蔡镇守”派人来见。
“蔡镇守?”
沈溪仔细想了想,才想起所谓的“蔡镇守”是永宁卫镇守太监蔡林。
当初沈溪奉旨南下,从泉州府返乡后不久又从汀州杀了个回马枪,利用泉州卫指挥使王禾的兵马,将知府张濂等人拿下,蔡林那会儿还眼巴巴跑来帮张濂脱罪。后来沈溪才知晓,蔡太监根本不是帮张濂说话,而是怕惹火烧身,在被沈溪威逼利诱后,蔡太监立即倒向沈溪,甚至在张濂的罪状上画押坐实,落井下石。
在那以后,王禾高升去了湖广都指挥使司担任都指挥同知,前途不可限量,蔡林则憋屈得紧,他一个老太监,大字不识一个,再加上与佛郎机人一战中永宁卫根本未出兵,寸功未得,以至于蔡林现在还窝在永宁卫这偏僻之地。
蔡林来给沈溪送礼,一方面是为了表示亲近,二来则是想让沈溪帮忙,让他可以调回京城,或者是去一些相对富庶的地方。
“大人,信使在外面,要不要接见?”
荆越请示道,此时沈溪正在看蔡林的来信。
蔡林不敢亲自来见沈溪,这跟当初他急着到泉州卫声讨沈溪时的态度截然不同。
那时蔡太监把沈溪当作是一个乱来的毛头小子,站在一个上官的立场上想治沈溪的罪。可现在情况却截然相反,沈溪变成了上官,对于上官途经自己的镇守地,蔡太监不敢擅离职守避免被人做文章,只能眼巴巴写信来,顺带送上“薄礼”,以求能得到沈溪赐见。
就算沈溪不见,也希望请沈溪这个“故人”帮他多美言几句。
沈溪看完信后微微摇头。蔡林识字不多,写不出完整的信函,只有请人按照他的转述写成,如此这种信就不再是普通的私人信件,而成为公函……蔡林怎么敢在公函中公然提到行贿和请托之事?
“信使不见罢!”
沈溪吩咐道,“让信使替本官带一句话回去,告之蔡镇守,朝廷体念他镇守一方的辛苦,本官平息东南匪寇之日,将在功劳簿上记他一笔。”
空头许诺,沈溪并没说得多详细,功劳簿上的一笔,似乎很重要,但不过是随手为之。沿途卫所长官和镇守太监,人人有份,均不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