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缘起」
“蒹霞苍...哎哟——你打我作甚!”李白捂住头,怒视站在面前的女孩。
“是蒹葭。”她淡淡道,“快些背,莫要再耽搁了。”
“知道了知道了。”李白嘟囔着,还没读几句,又道:“诶,我记住了是不是就可以学剑了?”
“不知。”
“那我记它作甚!”他泄了气般,将手中的《诗三百》推开。
紫霞睨了他一眼,幽幽道:“但你若不记,学剑这事儿便一分光也没了。”
李白叹气,将被他推到地上的的《诗三百》拾起来,又摇头晃脑地记着。
余光瞄见了她挺直的脊背,以及,腰间的紫青宝剑。
李白其实背书很快,对文学有着非同一般的天赋,确是天纵的奇才。不一会儿便记住了——可惜,他心不在此。
合了书去寻夫子,却听见父亲的声音。
“阿白这孩子根骨奇佳,若是学剑,也定是一代宗师。”隔着天青色的软烟罗窗纱,他敏锐的捕捉到夫子眼底的赞许。
李白心底顿时升腾起一股欢喜,头也不由自主的往窗纱边蹭了蹭。
“但夫子也知道,阿白的娘...”李客顿住了,低下头叹着气:“若是学剑,被戾气所控,岂不贻害无穷?”
“这倒是,那还是让阿白安心学诗罢——阿紫那姑娘在剑术上也是极具天赋的。”夫子轻叹一声,同意了李客的观点。
“偷听?”
李白正沉浸在愤怒和不甘里,听见着熟悉的淡淡的语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想来父亲和夫子也知道了,便直接推门而入,大声道:“凭什么?”
紫霞见他脸上愠色浓郁,想来也是因为学剑,便不与他置气。
“爹。”李白愤然:“为何就偏偏是我不可学剑?夫子不也说了,我有天赋吗?!”
“我也说了,你心性不适!”李客沉声道。
“心性不适?”李白肩膀颤抖:“那紫霞呢?她合适?!”
紫霞本就站在一旁听着,听到自己名字,便转过头去,眸子里三分疑惑,七分惊讶。
“别当我不知道,紫霞她家里人都死了!她学剑不会有心魔?不会有戾气?她不会想着报仇?!”李白大声地吼着,丝毫没意识到紫霞的脸已经白了。
“李白!”李客拍案而起,青花瓷杯被震翻,落在地上跌个四分五裂。他整张脸气得通红,灰黑的胡子一翘一翘的。声音也在颤:“就你方才这段话,也别想学剑了!”
话音未落,他便狠狠一甩袖子,出了门。
夫子也是连连摇头,跟着李客出了门。
李白强忍着泪,咬着牙,狠狠回头,却见紫霞还呆呆站在那里,吼道:“你还留在这里看什么?!看笑话?”
紫霞没动,只是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下,脸色苍白异常,嘴唇也失了血色,异常吓人,那双明亮却忧伤的眸子也失了焦距。
李白方察觉不对,愣住了,赶忙将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可她还是没反应。
“紫霞?”试探般的,他声音很轻。
,紫霞眼神微动,手中的紫青宝剑瞬间出鞘,横在李白的脖子上,就要砍下去的一瞬却顿住了,她的手在剧烈颤抖着,指尖因为太过用力,白得都泛青。
李白心下一惊,
紫霞也不过十一岁的年纪,又因孩提时起的颠沛流离,分外瘦小。她拿着那与身量不相配的宝剑,便显得分外滑稽。
“滚...”她的声音颤抖着,尾音带着哭腔。
“你...怎么了?”
“滚!”
在李白映像中,紫霞说话总是没有语气,一直淡淡的,就像白水一样,而今天这两次,可以说是他所听过,她说出的,最有感情的两个字。
他确实是学剑的天才,他在紫霞拔剑的那一刻感觉到了很浓的杀意,虽然是一瞬间,却非常浓郁。
如此浓的杀意,若不是她自己抑制住了,他这次怕是真的凶多吉少了。
李白于是也不多问,脚下生风,迅速跑
脑中的一幕幕像魇一样缠着她,不肯放她逃离,她也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没有坚如磐石的心性,也没有利如兵刃的实力。
所以她再次选择了逃避,小手很快的在身上点了点,自封了穴位,瘫倒在地上,昏睡了过去。
也亏得李白逃出去后立马叫了夫子来,紫霞才不至于滋生心魔。
当夫子来时。映入眼帘的是瘦弱的小姑娘蜷缩在地,她脸上还挂着泪痕,眉头依旧蹙着,嘴唇上是两个血洞,紫青宝剑被扔在一边,与剑鞘分离。
他叹口气,扶起女孩,解了穴位,把她背到背上,接过李白递过来的紫青宝剑,将它插进剑鞘。感叹道:“阿白,你若能和她一样,控制住自己不伤害别人,你就可以学剑了。”
李白刚欲辩驳,却猛然想起,今天紫霞变成这个样子,不正是因为他那几句话么?所以他到底还是在伤害别人,母亲也是,紫霞也是。
“她当时若控制不住杀意,你怕是就见不到我了。”夫子揉着攒竹,“控制住自己的心,是最难的啊...所以她是个天才,不,是天才中的天才,论天赋,你和她平分秋色,甚至你更胜一筹,但论心性,你比她差远了。”
这番话也是肺腑之言,李白听了,心中的愧疚又浓郁几分,低下头,想了一路。就在夫子把紫霞放在床上准备离去的时候,他突然抬起头道:“夫子,等我能控制住心性之后,可以学剑了吗?”
夫子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但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可以。”
李白大喜,回头看了看紫霞,帮她掖好被角,轻声在耳边呢喃:“对不起,但是,谢谢你。”
后来兵荒马乱,四处狼烟,伛偻苟延,提携残喘,李客带着他四处奔逃避灾,便与夫子和阿紫失去了联系。
李客本就是个文人,颠沛流离之下,身染重病,终于还是在李白十三岁那年去了,李白便孤身一人,四处求学,后来大病一场,一只脚都了踏进鬼门关,幸得巧遇裴旻,裴旻剑术大唐第一,见他是个难得的好苗子,又成了孤儿,心中可怜又可喜,便医好了他的病并收李白为徒。
翠幕深深包围庭院,李白春时一招一式,夏时三杯两盏邀风月,秋时刃下扫落叶,冬时剑上凝雪华,剑影刀光下,练过了几载春秋。
因为病的缘故,他的骨架比一般男子看着要纤细些许,容貌又生的好看,少时一直被误认成女子,挨了不少调戏,于是李白怒剪短发…
也因为那次大病,幼时的一切都在记忆的壁画上被风侵蚀而模糊了。不过这对他来讲倒成了福气。
没了记忆,也就没了仇恨,跟着裴旻这般仙风道骨超然脱俗之人,他也自带上一股闲云野鹤的随性。
紫霞脚尖点地,向前迅速跃去,好似一只雨燕快速略过。宝剑出鞘,寒光一闪间,她已到了李白面前。
她步子不大,却极为迅速,飘然若浮云之姿,下脚却又极稳,李白微微侧身,避开剑芒,从腰间抽出龙泉,架住她劈过来的寒芒。
两柄宝剑相撞,泠然有碎玉之声,震得紫霞虎口生疼。
紫霞师承陆夫子,夫子是位温润君子,一招一式便有如春风过翠竹般温润,讲究一股柔劲儿。紫霞天生灵敏,夫子便有意让她追求快与准,紫霞便在不经意间忽视了“狠”的重要性,此时与李白进行力量上的较量,自然吃了不少亏。
紫霞身子向右一偏,避开正面接触,右脚撑地,左腿一扫。李白见她向侧面转去,早已料到她的目的,脚尖点地,跃向空中,单手捉住梨树枝,双脚向紫霞腰间踢去。
紫霞借着扫堂腿的力,迅速将重心迁到左腿,双手撑地,躲过李白的攻势。腰部骤然发力,双腿旋向空中,身体弯曲成一个奇异的弧度,向李白踢去。
“姑娘竟是也练得柔术?”李白没来得及反应,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脚。
“我与无耻之徒无话可说。”紫霞不理会他,一个空翻站直了身子。
李白还想说些什么,紫青宝剑便劈头盖脸的向他进攻。
这次不是身子,而是那抓着树枝的手么?直接向支撑点攻击,够狠——可惜,还是嫩了点。
李白抓紧树干,仿佛荡秋千般,一个跟头便站在了树枝上,刚好避开剑芒。
“小姑娘,我也不是——啊呀!”话未完,梨枝剧烈颤动起来,他重心不稳,险些摔倒,但仍然是凭借着强大的轻功,优雅落地。
“原来姑娘方才不是要砍在下的手,是要砍这梨树。”李白脸上的笑意不再散漫,多了几分赞许。
“我虽厌恶你,却也不至于废掉你的手。”紫霞盯着他,神情认真。
“噗嗤。”李白没忍住笑出了声,一来是他本以为这姑娘砍树是出其不意,怎知是这般原因,二来,他好歹是裴旻之徒,怎会沦落到被人砍了手?
“那李某还真是谢谢姑娘了!”李白忍笑道,酒意在方才打斗中早已化作汗气,清醒了不少,他伸伸懒腰,从紫霞身边走过,轻轻将白玉簪簪回她的发髻,朗声道:“在下李白,无意冒犯,愿姑娘勿怪。”
语毕,李白捡起方才折下的梨花,向城内走去。
“李…白…”紫霞眸光微动,她猛地转身,大喊道:“李白!”
“嗯?”李白慢悠悠转过身。
她双目灼灼,紧紧盯着他的脸——方才她确实未曾注意过这人的面目。长剑眉,丹凤眼,眉梢眼角都是傲气;悬胆鼻,仰月唇,声音笑貌皆是不羁。
但是,他还是没认出我么…
“无事。”她隐去眸子里的思念,“小女子紫霞。”
(二)半入江风半入云
暮色四合,弦月挂树梢。
李白提着新打的半壶酒,转悠转悠进了幻舞乐坊。
木架上的牡丹雕刻得精致,架边上放着青花瓷瓶,瓶里开着一束白梨,暗香袅袅,白纱轻轻飘过。李白踏着朱木地板,向园内走去。
幻舞乐坊虽是舞姬歌姬栖身之地,布局装潢却透着一股清雅意韵,丝毫不见浓厚的脂粉气。
坊内的姑娘们不但一个个生得花容月貌,更是惊才绝艳。所奏之曲,无不入骨三分,所跳之舞,无不暗藏深情。
李白对于音律并不热衷,然而此地每至夜晚便有免费茶酒。李白也就成了幻舞乐坊的常客。
“哟,剑仙大人又来了!”伙计的一见李白,便嬉皮笑脸地凑上来,“今儿个剑仙大人要蹭点什么酒啊?”
李白白他一眼,晃晃手机的酒葫芦:“今儿不蹭酒,白爷我自有佳酿。”
伙计的盯着那酒葫芦半晌,一侧脑门儿:“我想起来了!这不是陆娘子家的酒壶嘛,剑仙大人上次去偷酒,被陆娘子打的呀——啧啧,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去去去去,忙活你的去,白爷我不和你计较。”李白也不恼,弹了弹小伙计的脑瓜儿,打发他过去。
自己径直走到角落处的八仙桌边儿独自坐了。
李白与幻舞乐坊坊主是故交,时常来乐坊蹭吃蹭喝蹭住,坊主呢,也是个财大气粗的主儿,到也不在乎这点钱儿,便每次安排个小伙计侍奉他。
一来二去,李白与那小伙计也熟络了。小伙计开始只当剑仙脾气会有多古怪,久处之下才明白,剑仙人是极好的,平日里拿剑仙打个趣儿什么的也不在话下。
李白抿了口酒,眯着眼打量着戏台子,珠帘后,霞影纱幔叠叠绕绕,远远望去像极了傍晚的霞。
霞…紫霞……今日那姑娘却也叫做紫霞,只是那幅清冷模样,怎么看也不似晚霞那般明丽。
纱幔包绕之下,是个金黄的圆台,台后幕布上绣着枫叶几片儿,孤鸟一知。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轻柔的女声响起,嘈杂的厅堂霎时间安静。
“今日,要演的故事,便是当今镇西将军,花木兰的故事。”
房里的烛火熄了,台上慢慢亮起。耳边传来铮铮琵琶声。
轻拨慢抹,又徐徐转急,弹奏着塞外杀敌的紧急与豪迈。
台上的红烛亮起,一身形单薄的女子持剑而立。随着琵琶而舞,手中双剑舞得虎虎生风,丝毫不带柔弱之气,且听她缓缓唱到:“难得独饶脂粉态,木兰曾作女郎来。”
李白暗自惊叹,这姑娘看着也不过豆蔻之年,技法竟如此熟练,这一嗓子吐字圆润,尾调悠长,想来也是天赋异禀。正自叹之时,忽瞥见一淡紫衣角。
“紫霞?”李白微不可查的蹙眉,自言自语道,“她怎会在这儿?”
李白想是有什么缘由,便悄悄跟在紫霞后面。
她峨眉轻蹙,左顾右盼,似在寻找什么,又似在躲避什么。
“啊!!!”刺耳的尖叫响彻乐坊的上空。
乐坊里很快骚乱起来,咒骂声,哭声,尖叫声混作一团。人挤人,人踩人。
李白皱着眉头,捂住耳朵,暗自叹这些姑娘们的嗓门儿倒是够大,又尖又细,快要刺破人的耳膜。
“诸位看官,冷静!冷静!”方才的“花木兰”大声呼喊着。
李白揉着攒竹穴,心道,您这话儿怎压的过这铺天卷的叫声呐…
突然,紫霞抽出了剑。
李白赶忙拉住她,向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不要轻举妄动。”他凑在她耳边,轻声道。
紫霞迟疑半晌,将剑插回剑鞘。
“大家安静!”台上的“花木兰”依旧努力呼喊着,乐坊的伙计们也奋力维持着秩序,尝试安抚暴动的人群。
就在这时,几个黑衣人从房顶跃下,直冲“花木兰”杀来。
那姑娘确也是个习武之人,怀中抛出纸伞,瞬间扫倒一片。她的身影又突然在台上消失,一瞬便出现在纸伞处。
就在这时,一个小姑娘被人群挤得快要跌倒,就要撞到白森森的刀刃上。“花木兰”迅速拉过姑娘,纸伞一刺,将刀刃挑开。
一支暗箭却从旁处飞来。
李白心中暗叫不好,那姑娘手里还护着小女孩,如何能躲得过!
“啧。”
李白听见身边的紫霞暗叹一声,挣开他的手,手中的紫青宝剑飞出,将暗箭砍断。
然后足尖点地,轻盈地飞下看台,优雅落地,护在“花木兰”身前。
如此这般,目标不就暴露了么!李白扶额,敌暗我明,自曝立场,那又如何彻查?还把自己也推进风暴中心去了。
就在她落地的一霎那,四面八方都涌出箭雨向二人射去。
紫霞不停地挽着剑花,将剪弹开。“花木兰”也快速旋转着手中的油纸伞,可奈何人多,两人的努力无异于杯水车薪,怎护得住这么多手无缚鸡之力的看客?!
李白叹气道:“罢了。”
语毕,他飞身上前,手中的龙泉剑幻化出无数剑影,向暗箭来源飞去。
果然,剑雨停止了。他收了剑,从看台上一跃而下。
“小女子公孙离,多谢女侠、少侠救命之恩。”花木兰盈盈一拜。
“公孙姑娘可知是何人出这般毒手?”李白看见人群已经成功疏散,狄仁杰也来到了现场,没了后顾之忧,便问道。
“这……阿离不知。”少女卸下了头盔,露出一对可爱的兔耳。
李白料定是这般回答也不多问,轻声道:“这样啊。”心中信与不信却又是另一般。
“所以…李少侠竟是不清楚我方才要干什么?”紫霞闻言,眉头微蹙。
“本是希望姑娘不要暴露目标,引火烧身的。”李白连忙解释。
“……”紫霞默。
“你可知,方才袭击的那一伙儿人我已追查了他们一月有余,方才是最好的机会。”紫霞有些恼。
“这…”李白囧,声音也小了几分,“我只是想帮你。”
“罢了。”
“几位,麻烦与我走一趟。”狄仁杰出示令牌,李白觉得他来得很合时宜。
“又见面了,狄大人。”李白见了这黑中带绿别出心裁的发型,不禁想起被令牌追着满地跑的“美好”时光。
“剑仙大人。”狄仁杰象征性地拱拱手,“还真真是什么违法乱纪事儿都有您啊。”
“那是,为了维护长安城的和平,保证长安城居民的幸福生活,打倒邪恶势力,李某义不容辞。”李白说得大义凛然,表情也极为严肃。
“我信你个鬼…”
(三)娇花错开霞上霜
当狄仁杰检查完乐坊时,夜已经深了,他只得等到第二日清晨再询问三人。
翌日,李白与狄仁杰讲了事情经过,狄仁杰见没什么疑点,便放了他回来。
出来时刚好遇见了公孙离。
“李少侠。”公孙离微微欠身,行了个礼。
“公孙姑娘。”李白还礼,暗暗打量眼前的姑娘:她褪去了戏服,身着枫红色舞衣,米黄色的长发松松挽个髻,发髻下是一朵粉红色的牡丹。
“姑娘头上这牡丹甚是可爱。戴姑娘头上还真应了‘鲜花配美人’。花朵之类本无灵气,我瞧这牡丹也因姑娘这般俏丽面容而灵动不少。”李白搭话道。
公孙离羞涩一笑:“牡丹是国色天香,阿离不过是一介舞女,如何衬得出牡丹的雍容华贵?少侠谬赞了。”
“只是李某素来对牡丹有所研究,今日瞧姑娘头上这朵,花瓣有内到外,颜色愈加艳丽,最外层的花瓣是为桃红色,最里层的却是白色。李某实在未曾见过。”
“这花是叫做霞上霜的。”阿离答到,“想是爱花人士培育的新品种了罢。”
“霞上霜…好名字好命字!”李白哈哈一笑,这桃红可不就是霞,这洁白可不就是霜?霞上霜三字可谓是再形象不过了。
“舞坊还有事,小女子便不奉陪了。告辞。”阿离拱手一拜,踏着莲步走远。
李白别了公孙离,漫无目的地走在熙攘的朱雀街上。
长安城有四条主街,东方为青龙街,西方为白虎街,南面是朱雀街,北面叫做玄武街。
朱雀街上居住的多是富豪商贾,人流量极大,甚至比官宦聚集的青龙街还要要繁华,是四街中最繁华的一条。
李白极喜欢朱雀街上陆娘子家的陈酿,陆娘子的儿子在六年前的大动乱里去世了,她家儿子又与李白年纪相仿,陆娘子便将李白当做亲生儿子对待。
至于偷酒一事。陆娘子担忧李白身体,自然是不允许他多喝,李白又是个嗜酒如命之人,便闹了这一出。
“这位公子,你的酒壶。”
李白忽闻一声温柔如细雪的男声唤他,原来他只顾得行走,腰间的酒壶便不知什么时候掉落了。
“啊——多谢这位小兄弟。”李白接过酒壶,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少年生得极好看,一身清隽之气,衣着打扮也淡然脱俗,不过是白蓝二色,衣上纹样似水墨染成,更添一分书生气。
“这位小兄弟是在——下棋?”李白看向前面身后,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之下,放着冷暖玉棋子。
“是了,只是无人与我对弈一局,只能自己摆摆阵势,打发时间。”少年轻笑,白净的下巴上露出两个梨涡。
“不如我与公子对弈一局?”
“如此最妙不过了——公子请。”
李白本来就不是什么热爱博弈之人,只是略有了解罢了,今日与爱棋之人博弈,很快便败下阵来。
“输了。”李白一笑。
“公子承让。”少年谦虚一笑,整理着棋盘。
“霞上霜。”李白望着案上青玉瓶里的牡丹,念道。
“公子认识这花儿?”少年整理棋盘的手一顿,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也是偶然识得。”他起身,灌了两口酒,“小兄弟,咱俩有缘再见了?”
“在下长居于此,公子若是想于我论棋,弈星随时欢迎。”少年起身,朝他拱手作别。
李白溜达着溜达着就到了陆娘子的酒坊前。
“陆姨。”他扣扣门。
“来了来了。”陆娘子连忙擦了手,走过来。
“今日生意可还好?”李白进门,随口问道。
“春寒料峭之时,几杯薄酒来暖骨头自然是不错的选择。生意怎会不好?”陆娘子给他烫了一盅酒,递他手里,“二月末,天还冷着,别喝太多冷酒。”
“好好。”李白从善如流地接过酒杯。
“哟,陆姨,那青花瓷盆儿里种得什么?”李白忽然看见柜台前不知什么时候多了盆不明生物——灰灰的绿绿的还丑丑的。
“牡丹呀!”陆姨答道,“今年就能开花哩,我这可是名贵的蔻紫呀。”
“牡丹…不是开了么?”
“你这孩子,喝酒喝糊涂了?牡丹是何等娇贵,这等天气,如何受得了?”陆娘子笑着敲敲他的头。
“牡丹几月开?”
“四月到五月吧。”陆娘子想了想,有补充道,“你陆叔是花匠,他是这么说的咯。”
“那有没有一种牡丹,花瓣从外到内,颜色愈来愈浅,最外层是桃红色,最里层却成了白色?”李白急切地问道。
“这…这道没听过——啊,对了,青龙街的牡丹方士倒是带来了许多稀奇古怪的牡丹,还常年盛开哩。”
李白越听越迷糊,舞女,棋者,牡丹方士,身份完全不同的三个人,似乎有些什么隐密的联系。
“陆姨我出去下!”李白骤然起身,飞也似的冲出门去,甚至忘了拿酒葫芦。
“这孩子,急个什么劲儿。”陆娘子一边摇头一边将李白的酒壶收好。
(五)四十余年终暴起
离和虎却脸色骤变,两人皆是魔种混血,对于“戮赤者”三字的恐惧早已刻在骨子里。
赤,便是指魔种,所谓戮赤者,便是一群偏激的魔种猎人和神的信奉者,面对人与魔种越来越缓和的关系,一小部分人已不再对魔种怀有偏见,还有更多的人开始尝试接受魔种。可是这群人,他们狂热地信奉着创世神,他们不愿让“卑微”的魔种得到解放,他们认为,奴仆永远是奴仆。
而面对这个越来越珍惜和平的世界,他们愤怒了——凭什么他们的信仰可以被这么轻易地丢弃?凭什么他们为了消灭魔种和彻底奴役魔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要毁于一旦?他们不甘心!所以他们要报复,报复那些魔种,报复那些愿意接纳魔种的人们!
于是,戮赤者诞生了,他也许会在某个夜晚降临,带走魔种、魔种混血的生命,他们还研制出了魔种最为惧怕的药水——猎魔水。
他们会将猎魔水洒在美丽的魔种混血小姑娘熟睡的脸上,然后亲眼看着她翻滚着,捂着脸,痛哭着,叫喊着,亲眼看着那一寸寸雪白的冰肌玉骨在他面前腐烂!亲眼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消逝在沉寂的黑夜!
甚至到后来,他们连和魔种混血亲近的人们都不放过,那些人被他们认作“人类的背叛者”,于是那些人被“正义”地“大义凛然”地判下死刑。
这股势力宛如一股黑风,曾席卷过整个王者大陆。
直到四十三年前,和平的使者们齐聚一堂,朝着一个共同的梦想——平等。
他们向死而生,戮赤者被剿杀干净,可那些勇士们却多半陨落了。
这场众星陨落的惨烈斗争最终不过是史官的寥寥几笔,便就此揭过。当时的血与泪,斗志与理想,都不再有人提及——归根结底,仍然是人族骨子里该死的优越感,他们对这场战争的正义性不置可否。
纵然他们已经懂得了和平的不易,可是内心深处,深埋在思想树根部的优越感让他们忽视掉了这场为平等而战的战争。
戮赤者活动也因此停歇了长达四十三年之久。
长时间的沉寂,史料上的寥寥几笔,让人们都忘却了,曾经有一个嗜血的组织,差点凭借一己之力将几代人努力换来的和平打碎。
“就是今天上午那帮人么…”阿离玛瑙色的瞳眸里的光芒暗淡了。
“是。”明世隐肯定道:“你的职业需要经常抛头露面,今日苦了你了。”
“我倒是无妨,只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看客……”公孙离长叹。
“首领,剑仙大人…”裴擒虎走近牡丹方式,眸光里遍布着询问。
“他若不逾越,我们也不会纠缠他。”明世隐自然知道裴擒虎在想什么,他的手指抚过艳丽的花瓣,“虎,今日你擅自放走李白,违反纪律,当罚。”
“裴擒虎,领罚。”裴擒虎闻言,单膝点地。
“罚你培育这株霞上霜吧。”明世隐微微一笑,眼底飘过一丝戏谑,“不开花儿就别想吃肉了。”
“噗…”弈星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玉环。”明世隐瞥了弈星一眼,然后将目光放在杨玉环身上,“你本有机会阻止裴擒虎,却视若无睹。也当罚。”
“领。”
“明日午时,备茶玉水亭。”明世隐将手中的茶包放在杨玉环手心,却未曾说明具体如何做。
杨玉环显然早已习惯,默契地领了茶叶且不多问,抱着琵琶,莲步移向门外。
“我和阿离的任务呢,师父?”弈星连忙问道。
“弈星,你明日去打探打探狄仁杰那边的口风——阿离,你这几日留在屋里,不必出任务——安全终究是最重要的。”明世隐安排了任务,踱步到庭院中央,所有的牡丹花都在他四周绽放,绚烂得如同夜空中的烟火。
他张开双臂,一红一白的异色瞳直视刺眼的日头。
薄唇一张一合,喃喃说些什么。
弈星和阿离早已走远,虎子面对娇嫩的花儿,也无从下手,就直勾勾地盯着首领。
方才那般动作正巧落进眼底,虎不禁问道:
“首领,你在说什么?”
明世隐放下双手,目光久久停留在裴擒虎脸上:“太阳告诉我,仙人降临。”
“仙?”裴擒虎冷笑,“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信他何?”
“不,我说的不是天上的神仙。”明世隐摇头。
“那是…?”
“虎,仙人是人们美好愿望的寄托。”明世隐走到水池边,给水壶灌上水,“于是他们尽一切力量讨好仙人——最后,一事无成。但是聪明人会将希望放在自己身上,他们脚踏实地,万分努力,然后缔造了自己的神话。他们,就是自己的神啊!”明世隐第一次说这么多话。
“做自己的神…”虎子似有所感,沉默半晌,却还是弱弱问道,“首领,你不如做一次我的神吧,教教我吧,这霞上霜…到底怎么伺候啊…”
明世隐唇角微扬,异色瞳里的阴云一扫而光,声音随着他转身进房,吹乱在料峭的春风里,飘落在瑟瑟的花瓣上。
“不教。”
(六)大丈夫当如是也
玉水亭,顾名思义,水若碧玉。这亭子也建得巧,亭盖翼然,若雄鹰展翅。亭柱朱红,上下有轩者以饰,上雕百鸟,下绘麒麟,珠翠饰之,金碧辉煌。
亭心设有一方形茶几,几边石椅,都以绿玉作饰。
杨玉环上着月白绣梅袄裙,下围宝蓝色马面裙,裙襕上绣着银白璎珞纹样,头挽灵蛇髻。与平日里红装绿裹的娇媚不同,今日她一身素装,妆容素雅,恍若月光仙子,误入了凡尘。
她迤逦而行,踏着莲步坐到红发男子对面。
“公子一个人?”杨玉环脸上含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多一分嫌过于做作,少一分则不显真诚。
那男子身高八尺,相貌堂堂,火焰般的长发拢作马尾,干练而清爽。
“怎么,姑娘愿与我共饮?”男子举杯,亭外恰逢大雨,翡翠般的湖面上涟漪朵朵。
“吃酒又得出汗,出了汗风一吹就冷了。小女子前日得一茶叶,颜色甚好,不如我为公子添盏茶?”
“甚好。”男子听了有茶,眼中散漫消弥,被枪杆磨出老茧的手摩挲着酒杯子,然后沉沉放下。
当杨玉环将茶叶递到红发男子手中时,他湖蓝色的瞳孔微缩,面上表情一滞,却又迅速恢复散漫气。
“姑娘这杯烫手的茶,韩信领了。”他笑吟吟的将热茶一饮而尽,茶杯按在茶几上,带着他手心和沸水的余温。
深青色的茶叶迅速转凉,韩信撑起伞,走进微冷的春雨里,料峭春风划过他的脸颊,酒意醒了大半。
杨玉环勾起唇角,当年那个只知道哭喊的胆小鬼,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不畏艰险了。
在杨玉环听不见的地方,韩信回头,望着一帘轻雨,轻声道:“不辱使命。”
六年前,饥荒。
火红的日头正当空,继续炙烤着龟裂的大地,炙热的沙子被风吹起,迷了眼。
韩信使劲的揉着眼睛,生理泪水从蓝色的眸子里溢出,迅速蒸发。
蒸发所吸收的热量让他觉得有那么一瞬的清凉,却没有带走眼中的沙子。
韩信虚眯着眼睛,顶着烈风,在荒漠里向前拖着步子,碎成烂布条子的衣裳在风沙里飘荡。
身后跟着无数个和他一般的人,密密麻麻的灰黑色在金黄的荒漠里艰难蠕动着。
“爹。”
他艰难地将声音逼出干渴而嘶哑的喉咙。
“还有…多久?”
韩父缓慢地将头转向他,抬起手,比了个三。
“三个时辰?三天?三个月?还是三年?!”同行的一个大哥终于忍不住了,他大吼着——纵然因为嗓音嘶哑,声音早已提不上来。
韩父沉默了,他拄着拐杖,抬头望天,古井无波的眸子倒影着烈日。
“是啊,长老…我家女儿…两天后、我家女儿要是再吃不到点儿东西就没救了!”被生活压弯了腰的老妈子跪倒在韩父脚下,凹陷的眼窝里早已流不出一滴泪水。
“族长!”
身后的人们都跪下了,他们各自诉说着不幸和不满。
韩信烦躁地捂住耳朵,忽然他看见一紫发少年。
他坐在地上,面上的狼狈也遮不住紫罗兰色眸子里锐利的戏谑和嘲弄,他捋捋同色的短发,似注意到韩信的目光,向他扬起一个挑衅般的笑容。
韩信不是个易怒的人,对于这种挑衅,他是无动于衷的。
但是同时,他也是个好奇心重的人,他眯起湖蓝色的眸子,赤脚踏过滚烫的黄沙,坐到他身边。
“你和他们不一样。”韩信盯着他的眼睛,眼里的探究撞上他的嘲弄。
“怎的,小少爷。”那人的嗓音低沉,干渴而致的嘶哑让他的嗓音听着更加磁性。
他顿了顿:“不是所有的人,都会把你们奉为神。”
“我们不是神。”他玻璃般澄澈的眸子里闪烁着激动的火苗。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紫发少年笑了起来,“可是他们把你和你父亲当做神啊!他们懦弱,懒惰,渴望神明的救赎,而你们,你们比他们强大,有远见,所以就成了他们的神——你们也很享受‘信徒’的崇拜,不是么?”
“不是。”韩信眸子里的火苗熄灭了,他失望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少年笑的更厉害了,以至于剧烈地咳嗽起来了:“也许你没有这样想过,可是你正确确实实地享受着这一切!”
“你总是可以领到更优质的水和食物,干最少的活儿,不是吗?”
“我……”
“你从来不用担忧被抛弃,你从来没有经历过失去,不是吗?”
“你从来——”
“不是!”韩信大吼一声,阻止了越来越激动的少年。
“我没有。”他的声音又小了回来。
紫发少年看见了他眼底的泪花,住了嘴,望着天,良久,他轻声道:“秦地的开国君主,我佩服他。”
“嬴政!”韩信的眸子亮了,那颗火苗再次燃烧起来。
“是,他给予了秦地人们平等,和平,以及人权。”少年将手伸向天空,眼底闪烁着崇拜。
“奈何二世残暴。”韩信长叹。
“是啊,我曾亲眼见过嬴政,他告诉我,只有一个人成为了自己的神时,他才是一个完整的,独立的成功的人。”
“大丈夫当如是也!”他站起身,迎着烈日,张开双臂。
韩信眼中的火焰越发明亮,他勾起唇角:“你的名字是?”
“刘邦。”
直觉告诉韩信,他会与这个少年成为很好的朋友。
事实也确实如此。
“跟我走吧。”声音温柔得像月光入水。
那人向她伸手,她觉得遇到了春风。
然后她跟他走了。
她就有了名字——公孙离。
那个人叫做明世隐,公孙离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时,欣喜得念了好几遍,明世隐问她怎么了,她羞涩一笑,不答。
后来明世隐成了她的师父,一同学习的还有一白白瘦瘦的小男孩,唤作弈星。
公孙离最喜欢每个晴朗的早晨,看日光将师父银白色的头发镀金,然后她就可以痴痴望一上午,师父是个清冷至极的人,温柔二字本是与他无缘,可公孙离分明记得,那个灰暗的夜晚,他踏碎月光,眸子里分明是似水温柔。
她喜欢那样的师父。
所以她觉得温柔的朝阳啊,最适合师父了。
——
师父教她吟诗作赋,她学得极快,教她防身之术,她却直打岔。
女孩子就应该温温柔柔手指轻捻绣花针嘛,舞刀弄剑啥的,当然是交给男孩子啦。
偏生得巧,公孙离武不行,舞却行。
她身段儿生得极好,她对音律也极位敏感,明世隐便请了个唤作貂蝉的舞者,在他教弈星武功时让那舞者教她学舞。
——
她十四岁那年的生辰,师父送了她一把油纸伞,淡黄底上绣彤枫,她喜欢极了,爱不释手。
貂蝉见她爱伞,便要传她伞舞,公孙离自然万分乐意。
她知道,当她撑开纸伞,玉臂舒展时,师父的眼里只会有她一人了,可惜他从来不笑,眼中永远古井无波。
是自己做的不够好吗?
那就再努力些!
她练舞越发努力了,貂蝉也说她是她平生所见最具天赋,也最努力的舞者。
可是师父仍然不会笑,连朝阳为他抹上的一抹淡红,也无法再为他添上一分暖色。
——
师父有个牡丹园,从来不让阿离和小星星进去,他自己却经常一待就是半天。
那时,早晨的课业结束后,公孙离在家里溜达,不知不觉就到了牡丹园外。
忽闻一声轻笑,好似云拨雾散一般。
哦,是师父。
她还听到了柔美的女声。
一种名为嫉妒的东西就在心底潜滋暗长了。
师父原来是会笑的么?
原来牡丹园里藏着个姑娘么?
那个姑娘是谁?
她和师父什么关系?
她心底乱成一团麻,逃一般的,她加快了脚步,迅速跑回自己的房间。
她觉得鼻子有点酸——可能是料峭的春风吹的吧——至少她是这样对自己说的。
她抬头,只见那棱花镜里娇美的姑娘也被春风吹红了眼,吹下了泪——似乎,也吹痛了心呢…春风啊,果真不解风情…
——
“小星星,你说,师父牡丹园里藏着啥呀?”她趴在桌子上,单手托腮,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弈星合了书本,面无表情:“不知道。”
“那小星星想不想知道呀?”她扯扯弈星的袖子。
“…不想”
“……”公孙离猛然起身,盯着弈星,只见对方一脸“这次你别想坑我”。
公孙离吐舌,这家伙真真是标准的好学生,但是!我管你如何岿然不动,本姑娘也必会拖你下水!
“小星星啊,前几日我随貂蝉姐姐在安庆候府上舞了一曲。”她慢慢说着,琥珀般的眸子盯着弈星,她满意地看着弈星的眼睛亮了起来。
“安庆候,赤翡棋子!”弈星吞了吞口水,“你弄到了?”
“当然。”公孙离翻身坐在桌子上,翘了个二郎腿,为了方便贿赂某位棋痴,那些达官显贵们若是要赏赐些什么,她第一要牡丹花,第二要棋。
弈星湛蓝的瞳孔向上看看,向下看看,嘴唇张开又合上,似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思想斗争。
“说吧,计划是什么。”
“过来过来。”公孙离立马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向他招招手,在他耳畔低语几声。
“明白了,我尽力。”弈星重新拾起书本,看了几眼又抬头,“记得,赤翡棋子。”
“不会少了你的。”她哼着小曲儿坐回位子上。
——
“师父,弈星近日有一事百思不得其解……”
明世隐甫一入院,弈星便拦住他,公孙离就蹦跶着蹦跶着出了门,然后狂奔向牡丹园后方。
走门?不存在的,她哪来的本事从师父身上偷钥匙,昨日里公孙离就观察仔细了,这牡丹园建得特别是地方,园中环水,背后倚山,可谓是避暑赏景之圣地。
师父喜欢把墙建得高高的,就公孙离这不会武功的娃,绝对是翻不过去的,于是乎,她就想着借山过去。
河洛的山不是石山,远远望去,蔚然而神秀,山中树木都是百年古树,树枝旁逸斜出,有得甚至伸到院子里。
公孙离想的,就是借这种树进去,她扯了几尺红绫挂在书上,玉手抓住红绫,慢慢上了树,然后顺着枝子小心翼翼地爬到院墙边上。
待她有惊无险地走完这一段儿,下了墙,却见不远处的梅花树下,立着个美人。
如墨的长发,粉嫩的肌肤,身上穿着淡粉色曳地长裙,玉臂上裹了条浅白的披帛。
只远远望了眼,她就知道,这般气质,自己是比不上的。
那美人似感觉到了这如炬的目光,她缓缓回过身来,对着公孙离巧笑倩兮。
“姑娘。”声音温柔得不像人间应有。
大抵是那一瞬,公孙离便明白了,什么叫做自忏形秽,什么叫做,云泥之别。
“姐姐是天上的神仙吗?”她呆呆道。
(八)迷雾乱真假难分
春风和着雨打乱初来的梨花,李白坐在酒楼包厢,眸子里映出窗外的烟雨迷蒙。
小酌一杯,对面娇媚的女子把玩着手中的绢花,声音轻轻软软:“你说的那位公孙姑娘,我们舞坊确实未曾有过。”
“原来如此。”李白眸子微暗,“那
“未曾听闻。”苏妲己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又似想起了什么,缓缓道,“新来的牡丹方士,他带来了一种花瓣由内到外越来越红的牡丹,好像就是唤作霞上霜的。不过听说只有五朵。”
“如此说来这霞上霜倒是金贵得很。”李白轻笑,如此珍贵的花朵,一个小小的舞娘,从哪里弄得来?
“听闻有人曾在夜晚,从那牡丹方士的府邸里听到魔种的哀嚎声。”苏妲己将绢花戴在头上,如丝的媚眼里盈了些水光。
“不过是传闻罢了,妲己大可不必担忧。”,安慰道,“若是真让我遇到虐待魔种之事,李某定杀他个片甲不留。”
“噗嗤。”妲己被他逗笑了,“人间丑恶之事众多,涉及之人何其广泛。怎可都尽数杀了,若是可以感化,岂不是最好?”
“是了,李某这般做法倒是粗鲁了。”李白笑道。
“不过细想来也确实是你才会说的话,毕竟你可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剑仙。”她浅笑,露出甜美的酒窝。
“剑仙。”他咀嚼着这两个字,“可惜只是继承师父的名号罢了。”
苏妲己抬眼望他,心道难得见他如此,正欲开口,便听他缓缓道。
“但终有一日,我要让剑仙之名因我而闻名天下!”他站起身,眸子里倒影着整个长安的春天。
不,不是长安的春天,是他的青春,是他如火焰般燃烧的青春。
苏妲己望着他,呆了半晌:“如果是你的话,一定会成功。”
不为什么,就因为他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自信与傲气。
“乐坊还有事,我先回去了。”妲己起身拜别,撑了伞,身影融进烟雨里。
李白见苏妲己已走,自己在这边也无事可做,便起了身,准备去陆娘子的酒肆拿酒壶。
他未曾带伞,一头褐发被雨点润湿,脚步踏过被细雨润湿的青石板,几丝春风抚过脸颊,他感到一丝放松。
他干脆信步而行,不去管什么刺杀,不去管什么酒壶,只想好好欣赏这般惬意。
走着走着,不觉竟然走到御使府门前,正巧狄仁杰正中里面走出。
“狄大人。”李白向他拱手作揖,泥鳅似地溜到他伞下,“避个雨,不介意吧?”
“不介意。”狄仁杰呼出一口气,双眼下的两抹乌黑格外惹眼。
“狄大人最近公务繁忙啊。”李白调笑他。
狄仁杰没理会他的调笑,反而道:“那桩案子,你是在查吧?”
“嗯。”虽然没有明说,但李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其实也不算查吧,只是关注了下。”
“这个案子后面牵扯的大呐。”狄仁杰转过头来,看着他,“我劝你还是别掺和。”
“怎么?”这么一说李白反倒来了兴趣。
“可能要牵扯比较多,也许跟朝廷里有人背后支持着那帮人。”他顿了顿,“甚至牵扯到魔种。”
李白正推敲着他话里的意思,狄仁杰就拍拍他的肩膀:“到了。”
李白一抬头,陆氏陈酿四个字映入眼帘,向他道了声谢,就进了门。
陆姨给他拿了毛巾让他擦擦身上的雨水,又给他备了身干爽的衣衫让他换上。
李白便将一切跑在脑后,不去想。
他觉得头有些昏沉,便躺在屋里睡了。
待他醒来,已是傍晚,雨已经停了,甚至可以看见夕阳在天空中燃起的点点余晖。
他倚在栏杆上,望着朱雀街上的行人,脑子还是不住的想起妲己和狄仁杰的话。
和朝堂之人有关,和魔种有关,苏妲己也说乐坊里不曾有过公孙离这位舞娘。
明世隐的府邸里传来过魔种的哀嚎,而且他又极爱牡丹。
当时的突袭,虽然表面上是冲着公孙离来,可她分毫未伤,伤到的反而是那些普通人。
这一切使李白有一个不好的猜想,那日的那场突袭,不过是一场自导自演的闹剧。
思及此处,他立马提了剑拿了酒壶,向幻舞乐坊跑去。
——
“好姐姐,这几日便辛苦你们了。”阿离一面收拾东西,一面和身边的舞女谈笑。
那舞女微微一笑:“这几日阿离便在家好好休养着——昨日那帮贼人也忒不识好歹!竟然敢到长安闹事!”
阿离收拾完了东西,背上行囊,道:“姐姐这几日也小心呐。”
“会的。”那舞女送她出了幻舞乐坊,然后回房。
天已经完全擦黑,不见月。
阿离转进无人的小巷,停下轻盈的脚步,握紧手中的纸伞道:“公子跟得有段时间了,何不出来谈谈?”
李白从黑暗中走出:“姑娘这般灵敏的听觉,却只是一介舞女,真真是可惜了。”
李白轻功极好,早已到了步过无痕的地步,能察觉到他跟着的必定是从小修习武艺之人,她一介舞女,如何能达到这般地步?
“原来是李少侠。”公孙离略略松口气,“不知李少侠有何事?”
“在下只是有事不解,想问问姑娘。”李白笑,“姑娘的那朵霞上霜是何人所赠,这般美丽的花,在下也想去讨一朵。”
“官宦商贾所赏罢了,又不是甚么稀罕物。”公孙离笑道,“公子若是想要,我这朵赠与你便是。”
“不必了。”李白心中的疑虑更盛。
只有五朵的花,得是何等珍贵?若是其中没什么干系,又如何随随便便就赏到烟花柳巷里了?
“李某一介粗人,牡丹放我手上也糟蹋了,还是在姑娘发间才更美。”李白打量了她肩上的包,缓缓道,“姑娘这是要去哪么?”
“昨日遇了那般事,总是害怕的。回家休养几日。”
“姑娘果真是幻舞乐坊的人么?”李白问道,“我与坊主是故交,她对你似乎没映像呢。”
“坊主日日繁忙,记不得我一小小舞女也是正常。”
“那姑娘这一身武艺又是——”
“李少侠!”公孙离打断他,“您有话直说吧!”
“如此甚好。”他的手指摩挲着剑柄,“姑娘和牡丹方士,什么关系?你们的的目的是什么?”
“这些恕阿离无可奉告!”她叹气,果然是怀疑到她身上来了,“我劝少侠莫要再追问,这里面牵扯的事情,不是你能掺和的。”
“既然如此,那得罪了!”李白瞬间抽出龙泉,向前跃出一步,剑气直冲公孙离而来。
公孙离抛出纸伞,顶住剑气,一个闪烁出现在李白正前面,手掌向李白胸口打来。
李白抓住她的手腕,反手一扣,公孙离右手召唤纸伞,向李白砸过去,趁李白分神,挣开他的手,迅速后退拉开距离。
李白这厢刚躲开纸伞,见她拉开距离,就跃向空中,手中的剑幻化出数道虚影,向公孙离奔来。
公孙离躲闪不及,被剑影刮破手臂,又恰巧踩在石头上,摔倒在地,扭了脚。
“李少侠欺负一介弱女子可真是好威风!”一声男音伴着长枪而出。
李白赶忙挑起剑,接住长枪。
没有月光,他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觉得对方那人的枪法周密,动作行云流水,怕是个难缠角色。
(九)拨云雾迷浮水面
李白飞身上了房顶,对方紧跟而来,长枪一刺,李白侧身躲过,对方却立马转为横扫。
李白反应也是极快的,脚尖点地,腾空而起,踩在他的枪上,手中龙泉向前一刺,直冲对方脑门而来。
对面那人将手中的长枪往上一送,自己则弯下腰,与龙泉擦身而过。
李白从枪上跃下,向前连发几道剑气,直向对方逼来,这是他自创的招式唤作“四面歌”,剑气将对方路子都堵死,具有一定控制效果。
他又迅速接了个“白虹贯日”,龙泉直捣对方心口,来势汹涌,气势磅礴。
对方那人也不急,轻舒猿臂按住李白手腕,长枪从身侧穿过,挡住白虹贯日,又迅速向下一翻,由防御转做进攻之势。
李白暗叫不好,收回龙泉,虚晃一招,一个翻身又落到地上。
对面的男子紧跟其后,枪走游蛇,与他缠斗。
公孙离站在旁边,急的直冒汗,她知李白不是与戮赤者同流合污之人,定然不愿看他与韩信争斗,奈何方才受了伤,此时竟不知怎么办才好。
“停。”
清冷的女声传来,李白认得,只是比昨日要虚弱不少。
紫霞从阴影里蹒跚走出,她此时褪去了那身流仙裙,一身黑色夜行衣,长发束做马尾。
李白见她衣衫上刀痕众多,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又急急叫停,想必是有什么缘故,便收了剑。
对方见他无意再战,也不再进攻。
紫霞捂着胳膊上渗血的伤口,轻声道:“李白,你被苏坊主骗了。”
李白闻言一惊,方准备细问,紫霞脚步一晃,就要晕倒在地,他连忙接住她。
“李少侠若是愿意,阿离可以将知道的都告诉你。”公孙离突然道,“不如到我家一谈,也给这位姐姐一个地方休息着,可好?”
李白想来陆姨家离这里颇远,他也确实有许多问题要问公孙离,既然人姑娘愿意,他自然欣然应允。
公孙离家果真不远,没走多久便到了。
李白抬头打量着房子,虽说这府邸不大,却精致得紧。怎么看也不是舞女的经济能力所能购买,不由得问道:“姑娘到底是谁?这般功夫,这种府邸,我可不信真是个舞女。”
“尧天,公孙离。”她处理着手臂上的擦伤,“关于组织的问题就恕我无可奉告了。”
“嗯…”李白应着,回头看看躺在床上的紫霞——她似乎还没有要醒的意思。
苏妲己与他相识两年余,应当是不会骗他的,可仔细一想,却又有许多疑点。
据紫霞所说,她已经追踪那伙儿人几月余,而当时她选择帮助公孙离,说明她掌握到的信息里,公孙离不会和那些人是一伙的。
如今观公孙离的模样,也不见得半分遮掩之意,倒是透出一股问心无愧的模样。
狄仁杰说这些人和朝堂之人有牵连,却也没有明说过是明世隐。
他方才的举动也过于武断了。
“金疮药买来了。”那个持枪男子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回头,在摇曳的烛光里看见了红色的马尾。
那男子递给阿离一瓶,又走到他身边,伸向他的手心里放着金疮药。
“也许你不需要,但那位姑娘一定是需要的。”似乎怕他误解,红发男子加上一句。
李白云里雾里接过药。听见那人来了句:“在下韩信。”
他回了句:“李白”
“久闻大名。”对面那认笑笑,说的是恭敬之语,奈何面上三分嘲讽七分淡漠。
“你不帮那姑娘上药?再推辞伤口结痂了衣服就不好换了。”韩信看看面色苍白的紫霞,又看看盯着药看的李白,忍不住道。
李白闻言,有些无奈:“我与那姑娘相识不久,若是帮她换药,那岂不是坏了人家姑娘的清白?”
“原来你和她不熟?”韩信扶额,天晓得那么黑的夜晚,他是如何从紫霞眼中看出对李白的熟悉和信任的。
“这种事,还是阿离来吧。”公孙离显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掀开珠帘,坐到床边,接过李白递来的金疮药。
李白起身向屋外走去,夜色已经分外浓郁了,深蓝的幕布笼罩在长安城上空,远天还有些淡红,他从云朵里寻到两颗星星,盯着它们发呆。
韩信随后也出来了,盯着李白的侧颜。
“剑仙大人素来怕麻烦,今日怎么管起这等事来了。”他见李白一脸疲乏,调笑他,“还把自己弄成这般狼狈模样?”
“你管我?”李白翻了个白眼,他现在心情极度不好,思绪极度混乱,才懒得和韩信争口舌之快。
“李少侠,那位姑娘醒了,说要见你。”公孙离踏着莲步款款走来。
“哦。”他应着,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