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快马加鞭地把乔莹送到吴国交给孙策后,又几乎是用了他最快的速度御风飞行赶回了衡山。
他赶到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遭遇劫难后的衡山一片死寂,林子里静谧的没有半点声音,往昔庄严高大的山门坍塌成一片废墟,荒芜萧瑟。
不知道韩信是扛了多少下天雷,现下半跪在刑台上靠着一支长枪勉强稳住身形,敛下高傲垂下了头,气息奄奄。
但令诸葛亮更为惊讶的是,衡山封印竟然已经解除,天幕上浮现出女娲的那张冰冷苍白的脸。
看到诸葛亮时,女娲并没有惊讶,声音依旧无悲无喜:“武陵仙君,你好大的胆子。”
诸葛亮扶起半跪于地的韩信,却不料韩信双膝一软又栽了下去,一口浊血自他口腔涌出,染在玄黑的刑台上。
韩信握紧了手中长枪,只盯着某一处放空自己,紊乱的真气浮动在他身周,一缕缕红色的光芒断断续续地从他背后的伤口抽出,包绕在身边,聚拢他的真气不至于流失。
诸葛亮没有接女娲的话,微微皱起眉,这一次竟然连女娲都亲自来衡山了,他不怕自己会遭到牵连,只是担心韩信这幅重伤的躯体已不能承受女娲的其他惩罚了。
天空像是盛放金色圣光的器皿,满载之时便溢满天地。
女娲的声音空灵冰冷:“飞衡,这七百年来在衡山修行,孤命你好好反省,改过自新,你可有做到?”
“也罢,孤已困你七百年。如今解除衡山封禁,恢复你的天族神位。望你重返天族后,行事不再似从前那般目中无人,高傲自大。但若是你再生事端,孤依然会亲手再将你重新封印。”
女娲的声音层层回荡在耳畔,韩信的身子完全僵在了原地,涣散的金红色眸子透露出万分不可置信。
下一刻他整个人被笼罩在红色光辉之中,光芒向上涌去形成直抵苍穹的光柱,光柱上的缠绕的金黄色缚神锁接连爆破,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惊飞满山鸟禽。
“飞衡,速速随吾返回天族。”
女娲最后撇下一句冰冷的命令,她的脸便在天空之上慢慢消失,笼罩着衡山的金黄色光芒也散尽。
“韩重言,你可听清楚了,方才女娲说的是什么……”诸葛亮如梦初醒,心中生出激动,握着韩信臂弯的力道重了几分。
韩信微微翕动唇瓣,沙哑着道:“女娲说,解了我的封印……”
“这封印一解,恐是消息已经传遍大陆了。现在需得回天族复命,你伤势如何?”
韩信眸子微眯,封印解除的瞬间他便感受到了自己灵脉已经瞬间和衡山紧紧相通,广袤山脉的灵气补给着他所需,缓冲了他的伤势。四肢百骸充斥着被神力填充的快感——一种久违的快意。
只是背上天雷劈的伤口剧痛难忍,让他苍白的脸颊挂上一两滴虚汗。
韩信稳了稳呼吸,以长枪支地站起身来,眸子里重新凝聚了光彩,暗沉幽邃。
“走罢,我们去天族,复命——”
……
*
天族女娲殿内,满堂神明的目光都凝聚在走进大殿的飞衡山神身上。
韩信背着光步入女娲神殿,苍白却依旧英俊的面容冷酷无情,漠然的目光微垂。他背上红色的布料的色泽很明显因为染血深于前衫,但他并无受此影响,依旧身姿挺拔,直立如剑。
他手中提着长枪,整个人赤红夺目,是神明一样的高贵,又是恶魔般的阴沉。
七百年前那个在天族霸道横行,不把任何神放在眼里的韩信回来了。
早在千年以前,韩信的神威在天族就仅仅次于女娲,他在天界趾高气昂,高傲自大,权势滔天,位居众神之上,女娲之下。
九重天上的神都知道女娲曾忌惮韩信的神力,所以当飞衡山神解禁的消息传至天界时,几乎是没有人敢相信。
有人赶在韩信回到九重天之前偷偷去女娲身边的明世隐那里探了消息,却只换来对方一记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笑容。
此时此刻,明世隐就站在女娲身边,身后蓄在法笼里的蓝紫色花朵散发着幽暗诡异的光芒。他定定地瞧着韩信,嘴角笑意虚伪谄媚。
韩信重返天族,不再是戴罪之身,被正式册封为飞衡山神。
不少人心头一跳,本以为这位阎王爷会因为神职平庸暴跳如雷,却不料他只是默声接受册封。
韩信似乎还是千年前那个唯我独尊的韩信,又有让人说不上来的怪异。
女娲扬手,封神谕悬浮在半空,一道金黄色神辉缓缓从高处流下,钻进韩信眉间的神印。
形如火焰的印记闪烁出明亮的光芒,变得比从前更加华丽精致。在韩信的身后骤然凝化出一方轮盘,悬浮在他身后以拟定的速度缓缓旋转,每一周都带起炙热的业火。
韩信重返九重天大势已定,在场有些精明的小神上来向他贺喜,阿谀奉承的话语听在韩信耳朵里,令他心生厌恶。
若换做千年前的那个韩信,或许会喜欢这样的讨好和奉承。
……
周瑜和孙策把乔莹留在将军府,竟真的就是为了助他们攻占江东。
第二日在正厅,乔莹靠着记忆描下一副江东的布防图。从前乔家势力强大,乔父手中就有这样一份布防图。而她作为江东的希望,尊贵的沧海之矅,被人们奉为神女的存在,对江东的地势自然也再清楚不过。
周瑜和孙策对视一眼,他们原只是想试探试探乔莹,却不料这种东西乔莹竟然都可以首先画出来交给他们。
而这布防图,而跟江东探子送来的零碎消息对比下来,竟是完全吻合的,这不免让乔莹在二人心中建立了一些信任。
*
吴国探子遍布天下,想要带回衡山的消息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彼时乔莹正和乔婉坐在院落里。冬日午后的暖阳恰到好处,乔婉蹲在一旁的花圃里逗着化为兔形的阿离玩。
乔莹不知为何阿离会变回兔形,兴许是她受了惊吓的缘故。不过这样也倒好,免去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乔莹看着空白的宣纸,在心里叹了口气又把沾了墨的狼毫放下了。这两天因为担心司马懿会找到她们姐妹俩常常提心吊胆的,而每每她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她总是会想起那几道狰狞恐怖的天雷。
她的心会不受控制地揪紧,那种说不上来的难受卷席了全身,让她只能头脑空白地接受愧疚和心痛闯进心房。
她对不起韩信,抱愧在心,而又无法偿还,为此深深无力。
“周瑜大人——!”
少女欢快的呼唤传进耳畔,乔莹顺着乔婉的目光看去,石子小道上站着风姿卓越的红衣男子,面对抱着兔子向他奔去的乔婉笑意温柔。
乔莹放下笔墨起身向周瑜微微行了一个礼:“大人。”
周瑜颔首示意,随后说:“乔姑娘,我与孙将军有要事相商,还请你随我来一趟。”
“好。”
“对了,之前姑娘提到的衡山……”
乔莹身形一僵,她抬起眼看着周瑜,期待却也些害怕,心跳不自主沉重起来。
“根据他们的说法,衡山的山门好似是坍塌了,我们的人进不去,也就没有其他消息了。”
周瑜话音一落,乔莹登时只觉脚跟一软,身子歪了歪后被乔婉及时扶住。
“长姐,你怎么了?”
乔莹微笑着向乔婉摇头,开口声音却是带着颤意:“婉儿,我无碍。”
“乔姑娘脸色不太好,需不需要找人来瞧瞧?”
“不必。”乔莹稳了稳身形调整好心情,“还请大人带路,我随你们去议事。”
周瑜的眉心微微皱了一下,之后便领着乔莹离开了院子。
留在原地的乔婉眼看两个人走远了,才慢慢收回了目光,努了努嘴,逗着怀里的阿离回到了屋子里。
……
已经入冬了,这太阳也落山的早。残存的余晖于天幕上渲染出一片绚烂的红霞,同夜幕做着最后的挣扎。
乔莹陪同在正厅听众人议论讨伐江东一事。吴国的君主把此事全权委托给了孙策,显然是信任至极。
乔莹坐在旁侧,非必要时刻不会开口插话。她盯着自己裙摆下露出来的绣花鞋头,有些心不在焉。
飞衡山神如今到底怎样了,是她最为担心的事情。他究竟是伤重难医,还是生死未卜……乔莹都不敢再仔细往下想。
她控制自己的思维不往不能控制的地方游荡,可努力却只是徒劳。这几日萦绕的心头的除了焦躁,担忧,愧疚,就是韩信抗下天雷之后气息虚浮的模样。
讨伐江东的日子并不远,乔莹对这之后的事情竟是没有一点儿打算。她只想着保护好乔婉,让她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
乔莹忽然间想到,如果等一切都结束了,她是不是可以请周瑜将她送回衡山,回去找飞衡山神,报答他的恩情。
与飞衡山神在衡山里的点点滴滴,对她而言,已经算得上是非常珍贵的一段记忆了。乔莹对此,怀念,向往,甚至还有一分让她想要回避的悸动。
“乔姑娘。”一双乌黑描金的长靴落入眼眶,乔莹闻声抬起眼。
孙将军是难得的少年英才,精通兵法,足智多谋,更是生了一副吴国女儿家都向往的俊郎面容,正因常年征战沙场,添了一笔恰到好处的阳刚之气。
“孙将军。”
“用膳的时间到了,乔姑娘可要留下来与我们一起?”
乔莹看了看殿内的人,都是男人。她笑着摇了摇头,开口婉拒后孙策也没有留她,她便回到了住处。
与此同时,九重天上的飞衡神殿里,坐在主位上闭目养神的神明心情正佳,却是因为今日武陵仙君来飞衡神殿劝他闭关修炼时顺带告诉他的一句话。
“那日我带那丫头走的时候,她哭的好生可怜,还说着要去见你,死活不愿同我走。”
有这样一件令人心情愉悦的事,似乎痛苦的疗伤也不是如此煎熬了。
七百年前的韩信是万万料不到,七百年后有一天他也会重新挣扎,逃脱那个束缚他的牢笼,去保护他想要保护的东西。
……
前往江东的船队已经整装待发,浩浩荡荡的军船停泊在吴国的码头,远远望去连成一片壮观景象。熙熙攘攘的人群忙活在四周,进行最后的物资运输。
此次讨伐江东,必定会是一场恶战。乔莹请求随军出征,江东的海她再熟悉不过,而吴国若想以最快的速度到达江东,就只能渡海。
乔婉年纪尚小,受不住沿途奔波,乔莹和周瑜都坚决要把她留在吴国。临别之际,二人在码头依依惜别,乔婉却死死抱着乔莹的腰身不愿撒手。
她就算再小,也知道他们此行是要去打仗,也知道战争的危险——她担心长姐的安危。
“婉儿听话,在府里乖乖等我回来,也记得要照顾好阿离。”乔莹无奈却又宠溺着安抚着怀里的小女孩。
怀里的小人儿把目光转移到一边指挥搬运物资的周瑜身上。乔莹察觉后眸色一亮,嘴角漾开笑意:“婉儿是不是要同周大人说两句话?”
乔婉抬起头瞧她,面上浮现出不自然的红晕,抿着唇点了点头。
“那便去吧。”
乔婉果真从乔莹怀中乖乖退出,仰头看着乔莹,水汪汪的一双粉眸让人心生怜惜:“长姐要照顾好自己,婉儿会想你的。”
乔莹目送她俏皮可爱的身影奔向周瑜,转身欲先行登船。
乔莹在登船时遇见了孙策。对方将她叫住:“乔姑娘,你随我们同行,主船内的船舱你可随意选一间喜欢的住下。”
乔莹受宠若惊,忙向他道谢。
对方先一步登船,乔莹欲随其后,却不料对方竟向她伸了一只手。
乔莹看着那只大掌,神色微微滞了滞,为了不拂他的面子,还是将手轻轻搭在对方的小臂上,借力上了船。
*
虽然孙策和周瑜都很客气地让乔莹优先选择厢房,但乔莹也只是择了一间位于中间的普通厢房,不会离船上的士兵们太近。
吴国的人都待自己很好,乔莹离开江东后过的每一天都比那些流逝在江东的年岁要惬意自在——至少现在是如此。
晚膳之后,乔莹独自一人坐在甲板上。夕阳悄悄躲进海天一线的地方,如血瑰丽的夕阳晕染了整片天地。天地仿佛饱饮了烈酒熏红了脸颊,此番美景令人看了竟也让人心生醉意。
天要黑了,冰凉的海风裹挟着海水的咸湿拂在面上。乔莹凝望着远方如火烧一般的云彩,怅然走神。
她又想到飞衡山神了。和先前一样,她的心情刹那变得复杂,悸动的心跳声在沉寂的天地中分外明显。
乔莹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后颈,她记得那夜那人给自己注入的灵力。正因如此,这么刺骨的海风吹在身上,她也不觉寒冷。
“乔姑娘。”
乔莹侧头看去,孙策挺拔高大的身躯浸泡在夕阳里。
“孙将军。”乔莹颔首示意。
“乔姑娘有心事吗?”
乔莹一顿,袖下的指尖竟下意识曲了曲,却是没有回话。
孙策见乔莹那样脸色,忙解释道:“若是姑娘不想说也无碍,是我冒犯了……”
乔莹似乎是被眼前这个率真的少年逗笑了,她摇摇头,却又点点头:“是,我有心事。”
“可是因为乔婉?”
乔莹摇了摇头:“我在担心一个人,他为了帮我而受了很重的伤。”
“是姑娘的挚友?”
乔莹一顿,垂下眼思索。韩信是神明,她不过一个凡人,怎么能和他攀上这层关系。
“并不是,他是我的恩人。”
是一位面冷心热,心地善良的神明。
“只是我现在找不到他了,没有办法报恩,心中生愧。”
孙策眸子一亮:“孙某认为,滴水之恩虽当涌泉相报,但报恩不急于一时。乔姑娘知恩图报,能有这份心,就已经是极好的了,想必你的恩人也明白你的心意。”
乔莹抬起眼,看向男人逆着光朦胧的面容,眉目渐渐柔和下来:“多谢将军提点,乔莹受教了。”
孙策是头一次看见乔莹对外人,遑论是对他,放下戒备露出真正的情绪,不免顿了顿。
乔莹是姿色出众的美人,却并不是他见过的那些用胭脂水粉堆叠出的美,她清贵而又高雅,仅仅是一个拢起耳边碎发的动作就足以惊艳了时光。
红霞光芒落在少女的蝶翼扫下一片浅浅的阴影。此时此刻,夕阳的余晖似乎并不属于天地,而是为她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