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林子回到镇子上的时候,才发现这里阴气密布,莲池水面上都浮着一层瘴气,尤其是入了夜之后,更加明显。
看来白日里的安定又是幻境。
我跃上房顶隐入夜色,打算往李宅的方向赶,殊不知迎面碰上了一个同穿夜行服的男人。
“来者何人?”
我压低声音,模仿男音,手指已经覆在了腰间的紫毫上。
“区区门客,名号不值一提。”
他有着很浓重的东瀛口音。
“那还请这位兄台让个道。”
见他无敌意,我微微颔首,踏着风欲走。
“姑娘可也是为青莲而来?”
他不急不缓道,我一怔,停下了脚步转身看他。
不只是他发现了我不是男子而且他知道青莲。
“何以见解?”
我便不再隐藏,扯掉自己的面罩,以真面目示人,我迎风而立,他看见我月光下的脸,微微蹙眉。
“既然如此,那兄台你我便是同道中人,不如相互合作共取青莲,如何?”
我抽出折扇驱赶弥漫过来的瘴气,恣意道。
那男人忽地一笑,朝我投以赞赏的目光,他也扯下了自己的面罩,我借着月光看见他的眼上有一道极长的伤,本是刚毅与棱角分明的脸,加上那一道看似很突兀的剑伤,却意外的男人味十足。
他朝我微微作揖道:
“在下宫本武藏。”
“叫我上官就行。”
……
关于与宫本武藏的结盟,当然是我的缓兵之计,我不可能完全地相信某个人,而且我也看得出,他对青莲的虎视眈眈。
“世人皆知轩辕鱼肠、干将莫邪……却不知后来居上的神魔之剑青莲,几千年前,魔界与天界的那一战,孕育出了亦正亦邪的青莲,鲜有人知,无论是魔族,抑或是天族,都忌惮与此,才将此剑封于风灵毓秀的崤山之地镇压,当然,这就只是传说而已,如今青莲出世,却认了一位武功尽失的少年郎为主,真是可笑至极。”
这话从宫本口中说出,却让我有一点咬牙切齿了。
我不喜旁人说李白的长短,而且青莲不是把普通的剑我也知道,曾经师父背着我再三告诫过李白,我当然是听过墙角的。
传说也不是传说,青莲确实在我们崤山。
青莲认主,当然是我师弟有过人之处是你们这些普通人没有的。
摆明了妒忌而已。
“宫本兄说的有理,听闻那少年郎这几日要与一家姑娘成亲,我们这儿的习俗是不得佩剑于成亲之礼,也许,这是个好机会。”
我合上折扇,笑着轻打了一下自己的手心。
“在下正有此意,这个上官姑娘大可放心,在下已经混进了李宅成了门客,自然可以带姑娘你一起,到时候,我们可以里应外合……”
他附耳道,我笑意渐浓,这个东瀛男人啊,正一步步地跳入我给他布下的圈套。
宫本计划的毫无纰漏,我认为这与作贼无异,偏偏听了他的话,我挺有兴致的,正愁找不到合适的身份混进李家,宫本还真是雪中送碳,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
我易了容潜进了李家,就等成亲那日那位披着小翠美人皮的长乐坊主了。
李父李母正接待我,我于十三四岁见过两人一面,还是在崤山的时候,两位老人都是平易近人没有架子的。
“上官公子啊,这几日就留下来喝杯喜酒吧。”
“那是自然。”
我轻摇折扇,一副翩翩公子样子颔首微笑,可我也看出两位老人的阳寿没有多少时日了。
不免担心李白,可在李宅住的这几日,一次也没见到他。
“该不会在莲池里淹死了吧?”
张易之枕在我窗外的树上,突然道。
我吓了一跳,脸色也不太好看:
“你头七都过了吧?怎么还不去投胎?”
我以为他送那姐弟去黄泉自己也就顺便投胎,谁知他还跑回来了。
“我发现做鬼可比做人好玩多了。”
他的指尖一圈一圈地缠绕自己的长发,那妖娆的样子让上官婉儿简直想挖了自己的双眼。
偏偏他还感伤起来:
“我长这么好看,韶华易逝,做人可留不住这容颜,一想到自己会变成老态龙钟的样子,我就想跳河啊……”
我直接关上了窗子,将他的话屏蔽在外。
虽说张易之话不好听,却还是有理的,万一李白真的出事了呢?他现在身上又没有武功,可青莲一定会保护他的啊……
我躺在塌上,久久不能入眠,反而想得更多。
于是我披上外衣出门散步。
李宅不算大,偏偏又修在背阴处,在夜晚阴气聚集得更强。
倒霉的是,我在大门碰见了宫本武藏和晚归的李白。
李白的衣袖上染了一层夜露,面上有倦怠之色,宫本这时刚好不合时宜地喊了他一声:
“李兄,怎么回来这么晚?”
李白的视线扫了过来,漫不经心道:
“一些事要处理。”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就那么不动声色地盯了我几秒后移开。
我自认为自己的易容术毫无破绽,连亲爹妈都认不出来,何况是多年未见的李白。
“这位是?”
他见我一直带着一副自信的笑容盯着他,他轻轻笑了一下。
“这位是在下在镇上偶遇的上官公子,听闻李宅近日有喜事,此次也是来喝李兄你的喜酒的。”
一旁的宫本武藏牵强地解释道,我只觉得这老男人真是油嘴滑舌,说得我自己都快信了。
“上官……”他朝我走了一步,我下意识地就要回应,却被他的一句“公子?”堵了回去。
我直视着他那双熟悉的双眸,只觉得那抹幽蓝比这夜色还要深沉。
就在我快要破功的时候,他勾唇笑了笑:
“欢迎上官公子来喝李某的喜酒。”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进了里院,我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消失。
总感觉李白如今,颓了很多。
“上官姑娘?上官姑娘?”一旁的宫本小声地叫我,“看见他腰间的剑了吗?”
“嗯。”
我闷闷道。
“明日……”
“我知道了,你不必多说。”
我打断了他的话,转身就走,心情有些莫名的又低落又生气。
这个该|死的太白!竟然没认出我来!白给他善后了!
……
这一夜我睡的极不安稳,还以为遇到了鬼压床,可浑身上下都没什么劲,眼皮也沉重地睁不开。
迷迷糊糊中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人轻轻拉进了被子里盖好。
触感温热,却让我感觉到不适。
睡梦中是崤山的事情,十多岁的李白抓了条黄澄澄的菜花蛇来吓我,我们俩围着崤山跑了好几圈,李白在我身后穷追不舍。
…
“师姐你跑什么?你看这小蛇多可爱啊!”
想我上官婉儿天不怕地不怕,五毒中除了蛇我都敢下酒吃,加上我这吸引毒物的体质,师弟们跟着我打了多少次牙祭,唯独李白知道我怕蛇的弱点。
“我告诉你太白!你完了!我要去告诉师父,你就等着洗瑶池吧!!”
那时的我们尚且天真烂漫,如今却物是人非事事休。
…
“太白,你完了,我要拿蝎子蛰你,看你还敢拿蛇吓我……”
我不禁梦呓出声。
“……傻瓜师姐。”
我仿佛听见耳畔响起李白的声音……
……
第二天一早,我果然起晚了,李宅的喜宴已经是座无虚席。
虽是喜宴,人人都丧着一张脸仿佛参加的是丧宴似的。
我定睛一看,发现来的人肩上的阳火极其虚弱,仿佛马上熄灭似的,而阳火的熄灭,意味着人的阳寿已尽。
我在角落里找到了一个位置坐下,刚好宫本武藏也在旁边。
“差不多就快开始了。”
宫本武藏提醒道。
我无意瞥见了一身红衣的李白,他身形颀长,穿上艳丽的红色,显得更加的耀眼夺目,只是他的脸上没有笑,甚至可以说是冷若寒冰。
只是他身边站着的,不是小翠,更不是长乐坊坊主。
“诶?李兄怎么拉着一只鸡啊?”
宫本武藏也发现了什么。
我轻笑出声。
“是**。”
好一个长乐坊坊主,竟然让我师弟和一只鸡成亲!
我几欲想要冲上去都被宫本给拉了回来,礼成之后,李父李母招呼客人喝桌上的酒。
众人都齐刷刷地端起酒杯,仿佛被人控制一般。
我掩袖,将桌上的酒倒在了地上,宫本武藏还真想喝,我一把摔了他的酒杯。
“你作甚?”
我现在才发现,这人真的是愚不可及。
“你想灵魂抽离七窍流血而死吗?”
我反问,早知道就不拉他了。
……
“子时到!”
明明前一刻还是晴空白日,下一刻却暮色四合。
不知从哪儿穿来的声音,天空已是黑云笼罩,挂在屋檐边的灯笼散发出的光芒殷红如血。
我突然感觉面前的景象有些缥缈虚无,似梦非梦。
竟一不留神给入了幻境……
在幻境之中,时辰是错乱的,空气中弥漫着着一股幽香,事情在往我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
“那些人……”
旁边的宫本突然发声道,目光看着大堂中央一身红衣的李白,无数个被剥离的灵魂朝他袭击而去,那些宾客,就像行尸走肉般地朝着他扑去,我循声而望,只觉得他安静的可怕,他微微垂着头,额前的发遮住了他的眼,周遭笼罩着黑色戾气,正围着他不断盘旋,却因为他腰间的青莲剑,不敢靠近。
“捂住鼻子,别闻这香气!”
我提醒宫本,飞身跃起,朝着李白大喊:
“太白!醒醒!!”
就在我要碰到他时,他四周强大的戾气将我弹开,我后退了数步才稳住了身形,奈何喉头一热,竟有鲜血涌出嘴角。
好强的戾气。
以**为媒介,强行引诱出潜伏李白内心里的阴暗面,若不早点制止,恐怕会是一场浩劫。
我内心早已将李白的祖宗问候了个遍,他怎么就蠢到不晓得这场姻亲本身就是个鸿门宴?
青莲的威力不可估量,都说邪不压正,可青莲处于亦正亦邪的境地,大概就是无敌的存在了。
现在的最重要的是先冲破幻境,棘手的是,光是我一人出了幻境,可李白和宫本会继续困在里面。
“喵呜!”
不知从哪里跳出了一只异瞳黑猫,那速度快的我都没来得及避躲,尖利的爪子划破了我的脖子,有血珠渗了出来,我捂住脖子接连后退了好几步。
“丁铃铃……丁铃铃……”
黑猫轻点着脚尖,围着我慢慢地走,粉红色的舌尖舔舐着一只爪子,脖子上挂着镂空雕花金铃叮当作响,一双异瞳直直地盯着我,像是看着一只猎物,诡异极了。
空气中的香气更加浓郁,我的身体有些摇摇欲坠,那黑猫化作一缕黑烟,朝我俯冲而来。
我手持紫豪,凝神屏息,蓄势待发。
“铮——!”
只听一声剑鸣,黑猫被青莲砍掉了一只腿,那爪子尖利的腿,就这样从我眼前掉落在地面上。
黑猫凄厉地哀嚎了一声,李白不知何时已经挡在了我的面前,他背对着我,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我的视线,不知从哪里来的风吹起他殷红的衣袂。
“呵呵呵……”
女人诡谲的笑声回荡在耳边,我抬眸,只见一位红衣女子端坐在了大堂的主位上,那只断了腿黑猫一见到她,不顾断腿的疼痛,温顺地爬了过去,那条被青莲断了的腿,在地面上蜿蜒出殷红的痕迹。
它都不知道疼的吗……
“小可怜……是谁这么狠心呀?”
女子将黑猫疼惜地抱在了怀里顺毛并柔声道,黑猫“喵呜”一声用脑袋蹭了蹭她,然后,它扭过头,看着我们这个方向,瞳孔忽地一缩,我几乎动弹不得。
“上官姑娘!别看它的眼睛!!”
不远处的宫本捂住口鼻大喊道。
“晚了哦。”
红衣女子巧笑倩兮,那些身重魂引的宾客尸体上,正有黑色的蛊虫破皮而出,正源源不断地朝我爬来。
它们一只只都绕过了李白,有的已经爬上了我的衣角,蛊虫怕火,我集中意志驱动御火术,我脚下几米开外的虫子化为灰烬,空气中有烧焦了的味道,可还是有不尽的虫子不断往我们的方向爬来。
若是被蛊虫附体,我的下场是和那些宾客是一样的。
越是紧急关头,我越需要冷静。
于是我很快回避了视线,当身体的支配权又回归到了自己的手上,我上前一步咬破自己的手指,嘴角微微上扬。
“血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