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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幼伯确实变了,且变得很彻底,是一种从内到外,自上而下的改变。

自离京到现在,不过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崔幼伯却经历了许多事,其中有不少情况是他从未体验或者说从未察觉的。

起初,刚来到解县的时候,崔幼伯上无老相公、萧驸马等长辈的训导,左右没有萧南的隐晦提点,这让他有些许的不适,但很快,他就喜欢上这种无人束缚、自己做主的感觉。

每每遇到事情,虽然没有亲长、娘子可以商量,心中多少有些不安,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得以独断专行的快意与刺激。

崔幼伯是在温室里长大的娇郎君,一个人贸然走出家门,新鲜劲儿过了,他才发现了许多问题。

比如,他忽然发现,出了京城,来到一个陌生的县城,他除了一个姓氏还能有些作用外,其它方面的优势,竟都不怎么好使。与人交际的时候,也并不如想象中的容易。

许多人当着他的面是一种态度,转过身又是一副嘴脸,有的人嘴里说着恭维的话,眼中却无丝毫的敬意,让他有种无从下手的无力感。

崔幼伯甚至还一度怀疑过自己的能力。

公事不顺也就罢了,崔幼伯还发现,他印象中的和谐内宅,似乎也并不如表面的那般美好。

没有萧南居中做缓冲,许多问题直接暴露在崔幼伯面前。

崔幼伯从来不知道他的表妹竟是个如此难相处的人,每日里不是伤风悲秋、就是长吁短叹,根本不关心他累不累,在外面有没有受委屈。

不关心他也就罢了,毕竟表妹只是侍妾,不是他的贤妻,他也不能要求太高。

但让崔幼伯无法容忍的是。一旦他稍稍对表妹冷淡些,表妹就会哀哀哭泣、继而缠绵病榻,而他若是不能及时认错、或者加倍体贴的对她,表妹就要死要活的跟他哭闹,话里话外还指责他负心薄情,更有甚者,表妹还会时不时的跟京里的大夫人告状……

崔幼伯在外头撞得一头一脸血,回来还不能喘口气,一个月折腾下来,他几乎要崩溃了。

最后。他终于下定决心将表妹送回家。

送走了表妹,又来了个阿槿。当然,阿槿是他主动要求来的。是来帮忙的。

但崔幼伯怎么都想不到,他认识了十多年的阿槿,竟是个如此蠢笨、贪婪自私的女人。

为了一点银钱,阿槿居然背着他收取某个世家的贿赂,随后悄悄命看守盐湖的守卫私放卤水。

崔幼伯初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险些一头栽进盐湖里——他要阿槿来解县是做什么的?为得不就是借助崔德志的人脉帮他看护盐湖?

结果、结果……就在世家们快要妥协的时候,就在他的差事就要成功的前一刻,阿槿却来了这么一手。

功亏一篑呀!

虽然只开了一个小口子,但崔幼伯很清楚,有一就有二,他一个多月的努力全部付诸流水了!

当时。崔幼伯亲手掐死阿槿的心都有。

直到那一刻他才深刻明白阿翁的那句‘夫妻一体’的意思,世间的女子,不管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妹也好。还是多年用心服侍他的侍婢也罢,都不会像他的妻子一样,一心一意的为他、为了整个家族考虑。

那些女子,所思所想的只有自己,为了自己的蝇头小利。她们甚至不惜挖崔家的墙角,自然也不会把他崔幼伯的前途放在眼里。

唯一在乎他、在意荣寿堂的。只有他的娘子,哪怕是阿娘也不如娘子那般专心一致的对他。因为,阿娘除了他还有两个儿子,而娘子却只有他一个夫君。

那天,崔幼伯独自一人在房间里想了整整一天一夜,脑海中不断闪现出许多过去的画面,娘子、阿娘、表妹、阿槿、玉叶等等诸人的面容不断在他眼前闪过。另外,他还想起了在酒肆里听到的那段对话,紧接着他开始反思起他犯下的诸多错误……

次日凌晨,崔幼伯顶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用凉水净了面,然后挽起袖子,给萧南写信。

崔幼伯写信的时候无比真挚,他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发自肺腑的,信中提到的遣散侍妾,也不是他一时心血来潮,而是经过一夜深思做出的决定。

只可惜,萧南并不相信。

……

荣寿堂,中庭的客舍里,窦怀林满怀心事的跪坐在榻上,双眼紧紧盯着门外。

不多会儿,廊庑下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窦怀林忙收回视线,双手放在膝上,挺直腰杆坐好。

旋即,几道人影从主位前的屏风后闪过,接着便是悉悉索索衣服摩擦的声音。

窦怀林耳朵动了动,他知道,襄城郡主已经到了。

果然,屏风后传出一个轻柔的女声,“窦将军,郡主来了。”

窦怀林直起身子,双手抱拳深深一偮,道:“某请郡主安。”

“免礼,窦将军请坐!”

萧南捧着硕大的肚子,双腿成外八字直直的伸着,腰后倚着个斑丝隐囊,她轻声道:“我因有妊,行动不便,倘有怠慢,还望将军不要见怪。”

窦怀林忙道:“是某贸然来访,打扰了郡主,请郡主勿怪某失礼才好。”

透过薄薄的白绢屏风,萧南打量着恭敬行礼的窦怀林,唔,比起三年前那个威武的汉子,今日的窦将军确实消瘦了不少,想来他的麻烦不小呀。

浅浅一笑,萧南直入主题:“窦将军此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窦怀林一窒,旋即又是深深一礼,沉声道:“回郡主,某、某冒昧拜访郡主,确实有事相求。”

萧南挑起右眉,轻轻哦了一声,问道:“何事?将军但讲无妨,只要本郡主能帮得上,定会全力相帮。”

窦怀林见萧南这般通情达理,他越发不好意思开口,支吾了许久,才将小南山的困境说了出来,“……不但去年新种植的蔬菜、粮食等作物全部冻死,就连那些极好的田地也都纷纷减产。几天前,有些树木甚至开始出现了枯叶……”

小南山可是四季常青的神仙福地呀,四五年来,何曾出现过枯叶、冻死的情况?!

萧南闻言,沉默良久,最后,她无奈的叹了口气,道:“说实话,我也不懂稼轩农事,不过机缘巧合下误打误撞的发现了小南山……如今这种情况,我、我也没有法子!”

刚才在路上,萧南就开始思考要不要插手,经过反复斟酌,她决定还是彻底放手为好。

要知道,历史上李二陛下在贞观二十三年四月的时候就挂了,正是由于她开了金手指,弄出个小南山,当今圣人才多活了近两年。

历史的轨迹已经偏移,萧南早就有些担心了,她哪还敢继续大开金手指呀。

再说了,小南山出了事,她一出手就解决了,这不是自己找麻烦嘛,万一暴露了桃源,她就只能带着孩子去东海流浪了。

所以,她决不能插手此事,相反的,她要趁机与小南山彻底切割。

听了萧南的话,窦怀林低头不语,其实,他也知道,他此行恐怕不会有什么结果,来求萧南,不过是病急乱投医罢了。

长叹一口气,窦怀林只得无奈告辞。

窦怀林是武将,向来直来直往,别人拒绝了,他也不会死缠烂打。但宗正和宫里的贵人们,却不会这般行事,他们讨论了一番后,决定轮番去大公主和萧南这儿劝说,做最后的努力。

于是,萧南的苦日子来了,每天都有不同辈分的李氏表亲登门拜访,她们忽而赞扬萧南当年的尽职尽责,忽而惋惜小南山的困境,忽而提及圣人的圣体违和,忽而指责窦怀林等看护人的失职……虽没有直接要求萧南出面重新接管小南山,但有脑子的人都能听出她们话里的意思。

萧南却只能装傻,别人赞她当年能干,她就嘿嘿两声说句‘过奖过奖’;别人惋惜小南山神迹不在,她便跟着叹气‘是呀是呀’……

如此密集的轮番轰炸,险些没把萧南弄得头晕眼花、头痛欲裂,最后她不得不祭出绝招——装病!

其实也不能算装病,她现在是孕妇,只需捧着肚子哎哟几声,玉簪玉竹再适时的大喊几句‘郡主,是不是腹中胎儿有何不适’,她便可以躲回房间休息了。

李氏表亲们见状,也不好再纠缠,只得怏怏而归。

随后,大公主听说萧南被众宗亲吵得险些伤了腹中胎儿,顿时火大,当日便进了宫,找皇后一通哭诉。皇后听说了,心底最后一丝怀疑也消失了,直接命人传话,不许众人再去叨扰襄城郡主。

皇后发了话,萧南终于得以清净,不过,京里没人骚扰她,解县的崔幼伯却像个爱家、爱老婆、爱子女的三好男人,三不五时的便写封信回来。

信里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先絮絮叨叨的说一些自己的琐事,八一八蒲州的风土人情、几个主要世家的传闻逸事。然后详细询问家中的情况,比如娘子身体如何、胎儿好不好、灵犀学习如何、长生乖不乖……

除了书信,崔幼伯还会命人送一些蒲州的特产回来,也不是什么贵重物品,有时甚至是他偶然摘了几朵花、顺手做了几个干花书签,也会特意命人快马送回来。

ps:额,某萨失言了,捂脸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