挤进人群,令陆山民意外的是,竟是算命的,还是个老道士。
老道士身穿干净的素色道袍,长发长髯,鹤发童颜,双腿盘坐在稻草编制的蒲团上,拂尘自然地搭在手臂处,仙风道骨,颇有几分神仙姿态。
陆山民真想让道一来看看,同样是道士,看看人家这卖相、这逼格,高端多了。
老道士的旁边还站着个八九岁的小女儿,长得粉雕玉琢,低着眉眼,一边很有涵养地收钱,一边乖巧地说着道祖保佑。
算命的人一个接着一个,老道士话不多,点到即止,但句句都点中命门,所有人都深信不疑,高高兴兴地掏钱。
陆山民走到老道士身前,“老神仙,给我算算”?
老道士手上拂尘一甩,搭在了另一只手的手臂上,原本清洌的眼神变得不安。
陆山民笑问道:“老神仙不妨直言,我承受得住”。
老道士问道:“年轻人,大难临头啊”。
“哦,什么样的大难”?
老道士双手指头飞快的掐指,几秒钟之后,神色悲悯地问道:“年轻人,你最近是否得罪了什么了人”?
陆山民笑着点头道:“不仅是最近,老远也得罪了不少人”。
老道士眉头微皱,“不要不当回事,这里面有一个你得罪不起的人”。
陆山民说道:“已经得罪了,怎么办呢”?
老道士不再言语,目光撇了眼旁边的小女孩儿。
小女孩儿伸出洁白的小手,“道祖保佑,我爷爷已经泄露了天机,再说去会折寿的”。
陆山民朝身后招了招手,欧阳胜男恨恨地掏出钱包,还没等她从里面掏钱,钱包就被一把夺了过去。
陆山民取出五百块钱递给小女孩儿,“给你爷爷买点补品,把折寿的部分补回去”。
小手没有往后缩了一下,没有接钱。
陆山民叹了口气,又从钱包里取出五百块递过去。
小女孩儿接过钱揣进兜里,“爷爷,道祖会原谅你的”。
陆山民有些看不下去,这吃相也就这样了,比道一带着小妮子出去算命好不了多少。
老道士捋了捋长髯,语重心长地说道:“命里只该八合米,走遍天下不满升”。
陆山民不满道:“老神仙说我是命薄之人”。
老道士说道:“你的命不薄,但遇上了比你命更厚之人”。
小女孩儿递过一个折成三角板的符箓,陆山民接过放在手上掂量了掂量,“这就能解了”。
老道士说道:“当然不是”。说着又顿了顿,一双带着神性的眼睛盯着陆山民,“送你四个字——‘负荆请罪、诚心臣服’”。
陆山民眉头微微皱了皱,“互不招惹,各不相干,行不行”?
老道士摇了摇头。
陆山民又问道:“退后让步,躲避逃离,行不行”?
老道士还是摇头,“你所得罪之人威严甚重、容不得任何挑衅,退不得、避不掉”。
陆山民倒吸一口凉气,“意思是除了当狗,没有别的退路”?
老道士缓缓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臣服之后,你的敌人将不再是敌人,所谓否极泰来,反倒是一桩天大的造化”。
“没得谈”?
“谈不得”。
陆山民扶着额头咯咯发笑,笑得全身颤抖,一旁小女孩儿的大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心想,这家伙不会是被吓傻了吧。
“哎,老神仙,你这么神,麻烦告诉那人一声,我这人啊,什么都肯做,就是做不了狗”。
老道士失望地叹了口气,“年轻人,世界芸芸众生皆为牛马,不独独你一个人,谁活着不是弯腰低头,不丢人”。
陆山民双手撑着膝盖起身,“对了,还帮我告诉那帮人一声,他们的命尊贵,拼死一个已经是赚了,再拼死几个,他们值不值不知道,我反正是值了”。
小女孩儿轻微地瘪了瘪嘴,心里叹息一声,果真被忽悠瘸了,见陆山民的目光看过来,小女孩儿立马恢复了严肃,“道祖保佑”。
走出人群,陆山民跺脚骂道,“狗xx的,生来金贵就牛逼灿灿吗”!
欧阳胜男嘴上不说,心里面很是幸灾乐祸,把我当牛马,在那群人眼里,你一样是蝼蚁。同时也很得意,公子让她杀王元开,想必就是为了这个效果。
她甚至还有点小激动,心里默念着,公子,我没有辜负您的信任,圆满完成了任务。
陆山民正气不打一处来,一脚揣在欧阳胜男的大屁股上,“你得意个锤子,就是因为个个都是你这样的奴才,才让那群傻逼自以为高高在上,把所有人都当奴才。除了窝里横,还会什么?贱人”!
陆山民的行为立刻引来周围人的目光,全是愤怒的目光。一个年轻气盛的年轻男人路见不平一声吼,冲过来指着陆山民的鼻子骂道:“你干什么?对女人动手,还是不是个男人”!
“滚”!欧阳胜男怒气值爆满,一声暴喝附带上了气机涌动,震得见义勇为的男子耳朵嗡嗡作响。
直到三人离去很远,年轻男子都没想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
下午三点的火车,绿皮火车的味道,还是那么酸爽。他还好,海东青一上车眉头紧皱,脸色也变得很不好。
陆山民让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歉意的说道:“让你受苦了”。
海东青猛灌了半瓶矿泉水,脸色才稍稍好了点。
陆山民说道:“我教你一个办法,就没这么难受了”。
“什么办法”?海东青问道,坐在对面的欧阳胜男也期待的看着陆山民,她也同样受不了。
陆山民双手抬起放在胸前,缓缓向下,“跟着我说的做,气沉丹田,凝神静气,排除杂念,神出天外、、、、深吸气”。
一口气吸入,海东青的脸色立刻变得铁青,一股恶心从丹田处直往上涌,欧阳胜男更是差点没忍住吐了出来。
“憋气,忍住,千万别泄气”!
“好,我数十声,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别急,缓缓吐气,对,用嘴巴吐气”。
“好,,很好,,,保持姿势,再来一次”。
反复做了三次,陆山民盯着海东青,问道:“怎么样?现在是不是好很多了”?
海东青冷哼一声,“装神弄鬼”。
陆山民呵呵一笑,“看来效果不错”。
海东青问道:“你自己发明的办法”?
陆山民点了点头,“当年我坐火车去东海,上车的时候也跟你差不多,深呼吸了几次,也就渐渐习惯了”。
“哎”,陆山民感慨道:“想当年第一次坐绿皮火车到现在,都过去快十年了”。
“后悔吗”?海东青突然没来由的问道。
陆山民的脸上突然变得黯淡无光:“没能给爷爷送终的时候后悔过,唐飞死的时候也后悔过,肖兵、方远山、白斗狼、梅姐,还有、、、、都后悔过,但现在,不后悔了。如果不出来,又怎么能遇上他们”。
海东青说道:“他们遇上你,也没有后悔”。
陆山民点了点头,“大家都没有后悔”。
欧阳胜男的思绪则飘到了另一边,她也曾问过自己后悔吗,答案是,不后悔。
陆山民摇了摇头,脸上突然浮现出愉悦的笑容。“你知道吗,我就是在去东海的火车上遇上丽姐、梅姐和陈坤的”。
“哦”?向来对这种小事不敢兴趣的海东青,竟然来了兴趣。“怎么认识的”?
陆山民缓缓道:“当时我就坐在这个位置,陈坤坐在你这个位置,丽姐和梅姐坐在对面”。
陆山民深看着对面,欧阳胜男的面容仿佛开始变化,变成了张丽的样子。
“他们很好,很照顾我,一路上给我讲了很多东西,还给我零食吃,一点也没有因为我是什么都不懂的山野村民而瞧不起我”。
“丽姐是个知心大姐姐,平复了我对未知大城市的惶恐,梅姐性格很开朗,一路上嘻嘻哈哈,让我紧张的心情得以放松。陈坤是个话痨,讲述着对未来的各种期待,他还担心我到东海人生地不熟找不到住的地方,主动邀请我跟他们一起租房子”。
陆山民脸上洋溢着笑容,这种笑容海东青曾经在他的脸上看到过很多次,印象最深的是工地上的第一次见面,她救了一个小女孩儿,他带着感激的笑容帮她处理伤口。
但最近几年,已经很少看见了。
他现在比以前的笑容多了,但笑容中总像是缺了点什么,难得看见现在这般纯粹的笑。
不知道为什么,陆山民现在的笑容明明很幸福、很开心,但她的心里却有些微微发疼。
欧阳胜男也很久没看过这般的笑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心里骂了句白痴。
海东青缓缓道:“张丽还在东海吧”?
陆山民点了点头,“万法变幻不移赤子之心,这句话是爷爷告诫我的,但真正做到的却不是我,而是她。到东海十年,只有她还是来时的她。不骄不躁、不急不缓,踏踏实实、平平淡淡”。
海东青淡淡道:“下次回东海,一起吃个饭”。
陆山民嘿嘿一笑,变回了原型,“你不吃醋”?
海东青瞪了她一眼,可惜陆山民看不见。
欧阳胜男实在太困了,昨晚一晚上没睡,今天又托着上百斤的行李箱逛了好几个小时,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梦里面,她看见了公子,公子还是那么好看,笑起来最是好看,说话也很好听,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
公子向她张开双手,她激动得飞奔过去,一路跑一路喊着‘公子、公子’。
正当她离公子越来越近,快要扑进公子怀抱的时候,一道声音从天空中传来,‘别发春了,到站了’。
随着声音的响起,公子的身影突然消散,扑了个空。
欧阳胜男睁开眼睛,看到了那声音的出处,也看到了那张恨不得撕的稀碎的脸。
下了车,她才发现,所谓的到站,只是火车过了两个站,都还没离开长春范围,看了眼手表,睡了还不到二十分钟。
小站偏僻荒凉,出了站,陆山民漫无目的在荒野里四处瞎逛。
野外的地面不平,行李箱没法托着走,欧阳胜男只得托着疲惫的身体肩扛手提。
来到一处小山坡上,陆山民终于停下了脚步。
“啧啧,东北就是平啊”。
欧阳胜男心里大骂,‘尼玛,东北平也值得感慨吗?平白无故到野地里瞎逛,尼玛有病啊’!
海东青眉头微微皱了皱,“会不会不在这一站”?
陆山民从兜里拿出地图看了一两分钟,说道:“不急,再等等,这种事情我有经验”。
“有经验”?海东青不解的看着陆山民。
陆山民收起地图,神色中带着肃穆,“有个叫佟梁的家伙,教会了我怎么杀人”。
海东青哦了一声,想了起来,“当年送你去金三角的缉毒警,不过,你之前不是在东海杀过人吗”?
陆山民摇了摇头,“不一样,那次是天狼盟的杀手追杀我,我是迫于无奈稀里糊涂地反杀了。真正的杀人,是他教我的。现在想想,那时的我,还真是个窝囊废”。
海东青感同身受,十七岁扛起整个海家,血雨腥风,不堪回首。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与陆山民的经历有很多相同之处,甚至在很多方面是如出一辙。
陆山民淡淡道:“其实,我们真的很像。你并不想当什么东海神鹰,我也不想成为什么拯救世人的大英雄,我们都是被命运一步步推着向前走,没有选择,没有退路”。
海东青淡淡道:“所以,你选择离开曾雅倩,既是因为她选择离开了你,也是因为你不想连累她”。
陆山民缓缓道:“我身上的因果太重,一般人离我太近会粉身碎骨”。
海东青冷哼一声,身上霸道的气机四溢。
陆山民呵呵笑了笑,“但你说得也不全对,更重要的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天天看着你,粘着你,没有原因,也没有理由,毫无道理地想着你”。
海东青脸色渐渐舒缓,嘴角翘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微笑。
陆山民继续说道:“当然,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陆山民后退出去两步,说道:“马嘴村有个说法,‘女大三、抱金砖’”!
“你找死,你敢说我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