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爷拦在了楚芊芊面前,面色冰冷地看着她:“哪儿来的黄口小儿?真当这是菜园子,谁想在皇子施针就能施针?”
这话,把王妃一并骂了进去。
王妃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恨不得从未来过这么一遭。
都怪姚汐,不会治就别逞能,害得她现在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姚汐也怨愤着呢,不就是推了四皇子一把吗?四皇子又没死掉!都怪王妃,提议让她治病!不对,该怪楚芊芊,算计她上当!
这俩人相互怪来怪去的同时,楚芊芊神色平静地看向了老王爷,用不大,却不容拒绝的语调说道:“找人拿屏风过来,我治病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场。”
老王爷呆住了,这女娃娃是脑子有问题呢还是脑子有问题呢?没听见他的话还是不清楚他是谁?
竟敢……命令他?!
活了半辈子,除了欧阳倾那臭丫头片子,还没谁敢这么跟他说话!
连世宗都不敢!
因为自己长得漂亮就很了不起了?!
年纪轻轻的,就敢学大夫给人施针了?!
能有效?
瞧瞧那姚什么鬼汐,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想到姚汐,他又忍不住瞪了王妃一眼,这丫头的眼光,一辈子就灵验过一回,那就是找了摄政王。
“你想让他死?”楚芊芊又问。
老王爷回过神,眸光暗了下来:“他难道没死吗?你就算华佗在世也救不了了!”
楚芊芊看着他,道:“我救他,他就不会死,可你如果继续拦着、继续耽搁,那他,就错过救治时机了,那才是真的回天乏术。”
“让楚小姐治!”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张太爷坐在轮椅上,被小厮推着朝这边走了过来,他的神色很激动、也很郑重,“王爷,快让楚小姐给四殿下医治啊!”
张太爷与老王爷都是上了年岁的人,不同于老王爷的火爆脾气,张太爷一直是个不温不火的性子,尤其在大众面前,如此失态的模样还是头一回见。
他说,让楚小姐治!
“是,就是让她治!我的腿,知道疼了!是她,她给我治的!别人不能,她能!王爷,快些请她治!”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说完,所有人,包括王妃在内都变了脸色。
她怎么不知道楚芊芊也懂医术呢?
楚芊芊看向张太爷,神色无波道:“别以为帮我说几乎话,我就会给你治腿了,我不给你治的。”
张太爷笑了:“不治就不治罢!那日回去后我想了许多,反正残了那么多年,该习惯了!倒是四殿下那边,还请楚小姐多多费心。”
楚芊芊睨了睨他:“不问我为什么治他不治你?”
张太爷笑了笑:“请楚小姐不吝赐教。”
楚芊芊摇头:“可我不想赐教,你白问了。”
张太爷哈哈笑了,这姑娘,真有点意思,不过再一看姚汐,又怎么都笑不出来了。
唉,挺老实的姑娘呀,怎么会酿下此等大祸?
老王爷凑近他,戳了戳他胳膊,不信地问:“你说你的腿,她治了你的腿?”
张太爷点头!
治了就治了,姚汐也治了世子,不也没能治四皇子?
老王爷仍旧犹豫:“若没治好,这损坏圣骨的罪,谁来承担?”
“我。陛下若怪罪下来,我担着。”诸葛夜容色沉静地走了过来。
这是入冬后,诸葛夜首次出席宴会。虽有传闻称,他有了些许好转,可在没亲眼目睹本人之前,大家根本难以置信。
眼下见了,才真的信了。
能站、能走,除了面色较常人苍白,其它都瞧不出什么大碍。
他直直地走向楚芊芊,姚汐就在路边,一脸期盼地看着他,然而他连看都没看姚汐一眼,便来到了楚芊芊身边。
尔后,用一种异常温柔的目光看着她,问:“有几成把握?”
楚芊芊想了想,道:“五成。”
“一半……”诸葛夜淡笑着呢喃了一句,“一半就够了。”
竟是半句没问她怎么会医术,跟谁的医术!
这一点上,他与楚芊芊惊人的相似,二人都不爱去想为什么,只在乎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点了点头:“去吧,出了事我担着,能治好就治,治不好也没关系。”
治不好,没关系?
得罪皇帝,没关系?
给摄政王府抹黑,没关系?
碰上楚芊芊,什么代价都没关系!
姚汐实在不明白楚芊芊给诸葛夜吃了什么*药,竟把他迷成这样?
楚芊芊略施了一礼,从丹橘手中接过银针,走向四皇子。
老王爷还想说什么,深深地看了诸葛夜一眼,转过脸去了!
诸葛夜命内侍即刻搬来屏风,将楚芊芊与四皇子围在了中央。
接下来,就是枯燥而漫长的等待。
每个人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每个人的神情都凝重了起来,一个孩子,一个五岁的孩子,饶是铁石心肠,也不愿见他出事吧!
但,也并非真的所有人都这么想。
姚汐死死地盯着屏风,神色也非常凝重,却不是担心四皇子会死,而是怕四皇子不死!
只有四皇子死了,死在楚芊芊的手上了,才没人会把矛头指向她了!
她不是个心狠手辣之人,她也不愿伤害一条无辜的性命,她是错手,错手罢了!
至于现在的恶念,也仅仅是因为四皇子若不死,她便要死罢了!
自保罢了,她没罪,没罪……
自打姚汐失手推了四皇子后,菊青便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生怕一个疏忽,她又闯出其它的祸来。
因为守着,所以看见,看见她眼底的狰狞,看见她唇角的冷意,菊青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窜到了头顶!
或许一开始……就不该来京城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屏风内却毫无动静。
宾客们渐渐呆不住了。
“哎呀,她到底行不行啊?”
“张太爷她说行,一定是行的吧?”
“呵,王妃刚才也说姚汐可以呢?但结果呢,把好端端的孩子给治死了!”
治死……
死?!
提起这个字眼,众人才猛的惊觉,躺在那儿的是个死人!楚芊芊要医治的,是个死人!
天啦,她在干什么?
虽本朝不乏起死回生的案例,但那些,全都是将死、或必死之人,绝非已经死掉的!
她怎么敢?
她如何能?
大家想到的,老王爷也想到了,猛地一拍大腿,就要往里冲!
这时,楚芊芊出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耗费了太多心神的缘故,整张脸都苍白得毫无血色了。
诸葛夜眸子一紧,将早已备好的茶水递到了她跟前。
她还来不及喝,进入屏风内的谭嬷嬷就发出了一声声嘶力竭的哀嚎。
“四殿下——四殿下——啊——四殿下死了!”
王妃身子一抖,与老王爷一块儿冲进了屏风,二人一摸四皇子的身子,竟是完全僵冷了!
这哪里是被救活了?分明是死透了!
老王爷彻底怒了,夺步走出,随手拔了一名侍卫的剑指向楚芊芊:“来人!把这妖言惑众的妖女给本王拿下!”
“我看谁敢动她?”诸葛夜反手将楚芊芊护在了身后,犀利的眸光如冰凌一般自众人脸上一一刮过,众人迈出了左脚,却怎么都迈不出右脚了。
老王爷气得浑身发抖:“把她和那姚姓妖女交出去!我保摄政王府没罪!”
姚汐的心咯噔一下,这也是个拧不清的,扯楚芊芊就够了,何苦还带上她?
王妃为难地揉了揉太阳穴:“夜儿……”
“我不交,要动手,尽管放马过来。”诸葛夜毫不犹豫地说道。
老王爷果真举起了剑。
王妃勃然变色,一把抱住他胳膊:“十七叔,有话好好说!夜儿是我们唯一的孩子,你伤他,不是在剜我们的心吗?”
老王爷竭力一吼:“那你叫他别护着他臭丫头啊!”
“吵死啦,你们别吵了好不好?”
一个臭丫头就够烦了,居然还有人嫌他吵?
老王爷转过身,想要呵斥那无知小儿两句,却不知想到什么,一个激灵,掀开了屏风!
屏风内,四皇子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迷迷糊糊地嘀咕:“嬷嬷,快叫他们别吵啦!”
全场,唰的一下安静了!
一个死掉的人,竟然真的复活了?!
“啊!诈尸——”
不知谁带头尖叫了一句,静谧的场面哗的一下沸腾了!
胆小的晕了,跑了,抱成团了!
胆大的懵了、惊了、心悦诚服了!
而心悦诚服之外,又带了一丝连自己都不易察觉的敬畏。
能治病有什么稀奇?敢跟阎王爷抢人才是真的了不起!
王妃看着她!
诸葛夜看着她!
老王爷、张太爷、甚至姚汐,也全都看着她!
“你……你是人是鬼啊?”看着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的楚芊芊,欧阳瑾瑟瑟发抖地问。
楚芊芊并未回答她的话,而是淡漠地眨了眨眼,问:“你说要替我作证的,还算数吗?”
敢不算吗?姚汐现在是杀人犯,她不及时跟她撇清关系,等着被抓啊?
“王妃!世子!臣女有事禀报!”欧阳瑾双膝一跪,大义凛然地扬起了头颅。
王妃这会子还沉浸在楚芊芊带来的震撼中,听了欧阳瑾的话,下意识地问:“何事?快说!”
欧阳瑾不怀好意地看了看姚汐。
姚汐心口一震,猛地涌上一股不详的预感。
果然,就听得欧阳瑾义正言辞道:“王妃,你一直说是姚小姐救治了世子,但臣女非常疑惑,救治了世子的人明明是臣女的姐姐,怎么会变成姚汐了呢?”
什么?救治了世子的……是楚芊芊?
众人再次齐刷刷地看向了那个一次又一次震惊着他们的少女。
若在以前,王府认定的东西,他们不会去怀疑。
可就在刚刚,那个少女,治了姚汐治不好的病!
也是在刚刚,姚汐掌掴了一名千金,还伤害了一个孩子!
欧阳瑾的话,瞬间有了不俗的说服力!
楚芊芊啊楚芊芊,你明知我与你不和,难道真的相信我会替你作证?还是说,从一开始,你就算准了这一场局?又或者,连老天爷都站在你这边,但凡你所求,他全都毫无保留地送给你?
敛起心底激荡的情绪,欧阳瑾捏紧了拳头道:“臣女的姐姐做好事不留名,可不是为了让人踩着她的功劳往上爬的!”
姚汐骇然失色!
这个欧阳瑾,说好了要在楚芊芊告状时反咬楚芊芊一口的,关键时刻居然调转枪头打自己人,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欧阳小姐!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楚小姐是我朋友,我怎么会抢她功劳?”姚汐死鸭子嘴硬地说,“我知道你们姐妹情深,但你,也不能帮着陷害一个无辜的人!”
欧阳瑾冷冷一笑,抖出荷包里的夜明珠、拔掉头上的金钗,又扯掉脖子上的平安符,冷声道:“这些全都是你用来收买我,让我替你做假证的东西!你还敢说自己无辜?”
“你……”她万万没料到,欧阳瑾会冒着暴露自己的危险把她拖下水!
欧阳瑾就道:“那日我瞧你鬼鬼祟祟往琉景阁跑,就觉得不大对劲儿,本想跟上去看看,谁料我姐姐突然从琉景阁的后门出来了,我姐姐不识路,走错了,我怕她被人发现,就拉着她回了厢房。我不清楚她做了什么,更不清楚你做了什么,若我知道,哪会容你欺上瞒下到今天?还险些害了四皇子的命!”
“你……”姚汐快要吐血了,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整个治病抢功劳的乌龙全都是欧阳瑾一手促成的,欧阳瑾先哄骗楚芊芊去琉景阁,再哄骗她去,就是想借世子的手教训她们一顿,可到头来,欧阳瑾舌灿莲花,竟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而楚芊芊呢,楚芊芊不吭声,没反驳!
欧阳瑾见楚芊芊给了她一个面子,暗暗松了口气,至于姚汐那边,她完全不怕姚汐会道出真相,姚汐今儿的表现简直是让人失望头顶了,她的话,几人会信呢?
“这回,我表面答应你替你做假证,其实,是为了在众人面前揭穿你虚伪的面具!”她一脸浩然正气地说。
姚汐气得说不出话来了。不用看,也知道大家看她的眼光全部变了。
飞得多高,摔得多痛。说的,就是她吧!
但摔了就摔了,她不会输!一定不会!
她鼓足勇气,在一堆藐视的眼神里,迎难而上,想要看看诸葛夜此时的表情。
谁料,被楚芊芊挡住了视线。
楚芊芊躬身拾起那个被欧阳瑾丢掉地上的平安符,一步步来到姚汐面前,说:“掌掴那位小姐,推搡四皇子,都是因为精神错乱了,对吗?”
“你怎么知道?”姚汐脱口而出。
楚芊芊道:“那日在寺庙,我就发现你和秦姨娘一样,都有些惊吓过度、精神失散,所以特地调配了宁神平惊的香料给你们。她戴了,快好了,你为什么不戴?”
竟然……是这样!
她以为楚芊芊会害她,所以把平安符转增给了欧阳瑾,还骗欧阳瑾说,是寺里的主持开过光的。瞧欧阳瑾笑眯眯地把它戴在脖子上的样子,她还暗笑欧阳瑾傻!
原来,真正傻的……是她啊!
“我说过,谁若算计我,我会连本带利地讨要回来。但我的讨要,是光明正大的讨要,不是私底下对一个病人动手脚。”楚芊芊将平安符戴在她脖子上,淡淡转身,“送你一句话,心中有魔,众人皆魔,心中有佛,众人皆佛,你好自为之。”
芊芊……
姚汐握住平安符,泪水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王妃冷冷地看了姚汐一眼,曾经有多喜欢她,这一刻就有多厌恶她,一想到自己送了那么多金银珠宝,浪费了那么多精神心力,努力宠溺着的孩子竟是个假货,她这心里,就跟进了一百只苍蝇似的,恶心得直想干呕!
这还不是最难受的,最难受的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大家会怎么笑话她了。
“你说你,不会就不会,干什么要冒充?亏你跟芊芊还是朋友!连朋友的功劳也好意思抢!良心被狗给吃了!”说着,捂住了眸子,“我这双眼睛,也是个瞎的。”
婢女赶忙扶住她:“王妃,别气了,保重身子。”
“我气死得了,连珍珠跟鱼目都分不清!”王妃越说越气,气得头晕眼花,靠在了婢女身上,“夜儿,夜儿!”
诸葛夜面色冷沉地走过来,显然,也被姚汐气得不轻:“母妃。”
王妃用帕子揉着额头,摆手道:“我再也不想看到她了,把她给我赶走!”
姚汐面色一白:“王妃!你听我解释啊,我当时是……”
“给我住口!”王妃冷然呵斥。
姚汐又楚楚可怜地看向了诸葛夜。
她最光鲜亮丽的时候,诸葛夜都没被她迷惑,眼下狼狈得连爹妈都认不出来,诸葛夜就更不会怦然心动了。
甚至,诸葛夜看都没看一眼,便对侍卫吩咐道:“姚氏,招摇撞骗、伤害皇子,其心可诛,其罪无恕,即刻押入大牢,从重处理!”
“是!”两名侍卫一个箭步上前,架住姚汐的肩膀,开始往外拖。
被押入大牢的千金,她也算是头一个了!
姚汐拼命地挣扎,她在县衙长大的,又怎会不知狱卒的手段?别说诸葛夜发了话,哪怕没发话,她不死也得脱层皮!何况以她的罪孽,定逃不过一个“斩”字啊!
“太爷!太爷救我啊!太爷!”情急之下,她朝唯一的远亲发出了呼救。
张太爷头疼!
他哪里会料到姚汐胆大到去欺瞒王妃与世子呢?
但好歹是远亲,也好歹他与诸葛夜有几分交情,就叹了叹,说道:“世子,可否看在老夫的份儿上……”
话未说完,被诸葛夜决绝打断:“改日我请太爷喝茶,这事,没得商量!”
徐州,瑞雪纷飞。
一辆马车缓缓行驶在僻静的街道上。
车内的女子低着头,双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衣裙,很是局促不安的样子。
男子探出手,将她满是薄汗的小手握在掌心,说:“碧珠,别怕,我爹娘会喜欢你的。”
碧珠听了这话,却是轻轻地颤抖了起来:“子川大哥,我……我是个丫鬟……”
男子微微一笑:“现在不是不是了吗?就算是有怎样,他们不会介意的。瞧你这一路给吓的呀,快把心揣回肚子。”
碧珠的喉头滑动了一下,眸光微颤地看着男子:“要不……我还是不见了吧?我……我给你当丫鬟,一辈子伺候你也心甘情愿。”
男子颇有些无奈地笑了,这样的对话,几乎每天都在他们之间上演一遍,他掬起碧珠的脸,望进她氤氲着水汽的眸子道:“看着我。”
碧珠瞟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下长睫。
男子说道:“碧珠,要娶你的是我,今后跟你一起生活的也是我。带你回去是想让一切变得更加名正言顺,但不管他们同不同意,我都还是要娶你的。”
碧珠感动得一塌糊涂,抓住他的手,哽咽道:“知道了,子川大哥,我再也不说那样的傻话了。”
男子笑着抚了抚她肩膀。
马车继续再风雪中前行,一刻钟后,抵达一座栽了不少参天梧桐的府邸。
男子跳下马车,用力地敲了敲门。
小厮披上棉衣,自门内问了句:“谁?”
“是我,我回来了。”
小厮一惊,瞌睡虫瞬间跑光:“大少爷?大少爷回来啦!”
一边给男子开门,一边冲着里面嚷嚷:“大少爷回来啦!大少爷回来啦!”
漆黑的府邸,灯火,一盏接一盏地亮了,丫鬟仆妇们,一个接一个地忙碌起来了。
“你快起来呀!儿子回来了!”妇人推着身旁的男人,急急地掀开被子下了床。
县老爷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怔愣了半响,直到妇人将棉袄套到他身上,他才睁大了眸子道:“子川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离家七年,终于回来了?
妇人激动得把他扣子扣错好几遍:“是,咱们子川回来了!”
“呀!”县老爷一个激灵,从床上跳下地了。
“子川大哥……”碧珠迟迟不肯跨过门槛,就用手扒着门,一幅恨不得黏在上头的劲儿,“你怎么没告诉我你……你是县大人的儿子啊?”
这下,碧珠更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了。
男子很有耐心地笑了笑:“县大人怎么了?县大人也是人,不是猛兽,来,别怕,我带你去见见他们。”
碧珠拔腿,就要往外跑!
男子失笑,一把将她抱入怀里,尔后拉着她去了父母居住的院落。
诚如男子所言,县老爷与妇人非常喜欢她,一点儿也没因丫鬟的身份而有所轻视或怠慢。
妇人亲热地拉过她的手,嘘寒问暖:“天气这么冷,赶路很辛苦吧?”
碧珠觉得妇人的手很暖,暖得她的心,都有些发烫。
“不辛苦,子川大哥很照顾我。”她低头,微红着脸说道。
妇人看了意气风发的儿子一眼,水光在眼眶里转了一圈,终究又给忍了回去:“碧珠啊,他这人,就是个二愣子,不太懂得变通,我瞧你是个懂事的,在他身边多多提点他。”
得罪武状元,而坐了几年冷板凳的事,他们做父母的又怎会不知?不知写了多少封信,催他回家,或催他动用太爷的关系。可他就是不肯,硬是闷着脑袋在京兆府里熬了那么多年。
好在如今,得上司器重了,也找到心仪的姑娘了。
对碧珠,说不失望是假的,但儿子喜欢,丫鬟就丫鬟罢!
就冲他那一根筋的性子,若不许他娶这个,指不定一辈子都不娶了呢!
碧珠看着妇人脸上变幻莫测的神色,暗暗嘀咕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让妇人不悦了,好在妇人很快回过了神,笑道:“他要是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替你教训他!”
碧珠的心里像抹了蜜似的,甜得整个人都有些发晕。
她做梦都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幸福的一天,嫁给官老爷的儿子,还是做嫡妻。男人疼她,长辈疼她,连妯娌和弟弟妹妹也非常亲厚她。
二少奶奶递过一盘糕点,温柔地笑道:“大嫂,快尝尝,我们徐州的特产,京城吃不到的。”
碧珠原本要去拿,一听那声大嫂,又羞得无所适从了。
二少奶奶掩面偷笑。
妇人嗔了嗔她:“好了,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是个厚脸皮呢。”
二少奶奶假意委屈地翻了个白眼:“这还没过门,娘就开始偏心了,我不依。”
妇人拿起一颗糖衣花生,砸在了她裙子上,吓得她还以为掉下什么虫子,直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一屋子人全都笑了。
她又气又好笑,跺了跺脚:“不跟你们玩了!”
转身出了门。
碧珠面色一白,就要去追。
妇人拦住她:“她呀,是回屋打马吊去了,不必管她。”
吵吵闹闹,却又彼此理解,这就是……家的感觉吧!
“祖母!呜呜……祖母……”一个五岁的男孩,牵着一个三岁的女孩儿,哭哭啼啼地走了进来,“祖母快把连翘姐姐还给我,我要吃连翘姐姐做的菜肉包子!”
“你连翘姐姐嫁人了呀!想吃什么,让小厨房做吧。”妇人哄着说。
男孩儿不乐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耍赖地大哭了起来:“小厨房做的难吃死了!我就要连翘姐姐!我就要我就要!”
“连翘姐姐不在咱们府上了呀。”妇人解释道。
“那大姐姐呢?把大姐姐还给我!”
“你大姐姐……”提及女儿,妇人的眸光染了一丝落寞,“她去京城了。”
“呜呜……我要大姐姐!我要大姐姐!”男孩哭得越发厉害。
碧珠想起楚陌、楚嫣,想起楚芊芊在灶台前,心,狠狠地抽了一下!
大小姐怕冷、怕黑、怕孤单、怕起床时看不到屋里有人。但她走得急,都没来得及告诉夫人!也没来得及交代丹橘!
大小姐自己肯定不会说,她吓得躲在被子里发抖,也不会说!
“呜……”
她哭着跑了出去。
男人赶忙追上,在廊下拉住了她:“怎么突然伤心了?”
碧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就这么走了,连声招呼都没打,小姐她……一定很失望、很难过……”
男子宽慰道:“傻瓜,你自己不也说了吗?你是个丫鬟,她是大小姐,身边最不缺的就是丫鬟。她有爹娘,有弟弟妹妹,气几天就没事了,不会难过也不会孤单的。”
“可是……”
“别可是了,等我们成亲了,我这边也办完事了,我就带你上楚家向她赔罪。”
碧珠还是哭:“许是做了亏心事,我总觉得自己会有报应。”
男子笑了:“傻瓜,是我带你走的,要报应也是报应到我身上,别再胡思乱想了,知道吗?”
碧珠含泪应下,她是积了几辈子的福,才遇上一个这么好的男人,为了他,就算背叛全世界,也值得了!
“少爷!老爷有急事叫你过去!”一名丫鬟迈着小碎步行至跟前,施了一礼。
刚刚还好好的,这是……出了什么急事?
男子困惑地眨了眨眼,吩咐丫鬟带碧珠回房,自己则去书房见了县老爷。
县老爷把手中的纸条递给男子,神色凝重道:“太爷来的飞鸽传书,你妹妹出事了!”
“是啊!出大事了哇!”
暖阁内,丹橘绘声绘色地说着,“你们是没在,你们要是在,保准吓得说不出话来!四殿下当时,真的咽气了!老王爷和王妃全都吓得半死,都是大小姐妙手回春,才把四殿下从阎王爷手里抢了过来!”
沈氏和秦姨娘听得目瞪口呆,尤其沈氏,她哪里想得到女儿胆子那么大,又是给世子下针、又是给皇子下针,还全都治好了。
“姚汐那贱蹄子呢?有没有被砍头?”秦姨娘一脸鄙夷地问。
丹橘撅了撅嘴儿:“要是砍头就好了呢,但她是官家出身,要审理、要调查、还有走什么,哎,我也不是很懂,反正好像要走很多程序,还要京兆尹啊,那些什么官儿啊给签字盖章,才算正式定下她的罪。不过我悄悄打听了,单是愚弄皇室这一条罪名,就够她掉脑袋了。”
何况还伤了四皇子?
想要活命,除非有菩萨搭救!
沈氏幽幽一叹:“她出了那么多事,从不肯跟我透露半句,我是她娘,但有时候又觉得自己不是。”
秦姨娘递过一杯热乎乎的茶奶,安慰道:“大小姐是不愿夫人担心。”
“担心?”沈氏接过杯子,朝着对面望了过去,“我还真有些担心。”
秦姨娘忍俊不禁道:“担心什么?世子还能把大小姐给吃了?”
可不就是怕他把她女儿给“吃”了?这还没过门呢,他就堂而皇之地进了芊芊的闺房,还把她们全都轰了出来……
唉,都半个时辰了,他俩到底在干什么?
诸葛夜坐在冒椅上,定定地看着楚芊芊,看了足足半个时辰了,一句话也没说。
楚芊芊将连好的一沓子字帖收好,又铺开一张新纸:“真不去参加及冠礼了?现在出门,还来得及。”
她太累,提前离席了。
他倒好,巴巴儿地跟上来了。
诸葛夜眯了眯深邃如泊的眼眸,并未回答,只危险地扯了扯唇角:“所以那天,是你?”
楚芊芊停下笔,抬眸,看向他,莞尔一笑:“手感不错。”
手感……不错?
诸葛夜眸色一深,危险的意味越来越浓厚了:“要不要再摸一下?”
楚芊芊很认真地想了想,摇头道:“已经摸过了,不用了。”
扒了他,又摸了他,明知真相却不肯告诉他,别以为他不知道她其实是不想嫁给他。
这个认知,令诸葛夜非常恼火,但嘴里想着恼火的话,一出口却变成:“以后再有什么委屈,记得告诉我。”
说完,自己都恨不得把自己咬死!
瞧你这点出息!你就生怕动她一根手指头是吧?
可到底是谁委屈啊?她扒了他、摸了他,到头来却拍拍手不要他,还由着姚汐在他身边打转,一个劲儿地迷惑他!
“楚芊芊。”
楚芊芊无辜地眨了眨眼,看着他道:“怎么了?”
怎么了?被扒了,心里不平衡,想要扒回去,就是这么了!
诸葛夜站起身,迈动修长的腿,一步步来到书桌前,尔后双手撑住桌面,凑近她,近到能交换彼此的呼吸。
她的呼吸,清甜中带着微微的香气,像一根羽毛,轻轻地刮过心底,撩起一层酥酥麻麻的痒意。
本是想做什么的,一时间竟给忘了,就顺着一股子直觉,脑袋一歪,亲了上去。
楚芊芊却突然扬起毛笔。
他的吻落在了笔杆子上。
这一下,他是真的炸毛了!
“楚芊芊!”
楚芊芊无辜地眨了眨眼:“嗯,我在。”
诸葛夜一噎:“你……”
哎,算了,他一个大男人,跟个小姑娘计较什么?
“你想娶我?”
他好不容易压下冲动,她又忽然这么一问,诸葛夜又不淡定了:“恩,想。”
楚芊芊淡淡一笑:“那你得先追我。”
追?这丫头是太看不起他了,还是突然又太想嫁给他了呀?竟提这么个简单到不行的要求。
疑惑着疑惑着,诸葛夜拉开了门:“我让你一百步,去吧。”
楚芊芊哈哈地笑了。
这还是成为楚芊芊以来,她第一次笑得这么大声:“不是追赶,是追求。”
追求?求?
她一个女子,怎么敢对男人讲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不过……她允许他追求她,是不是说明她有考虑嫁给了他呢?
“但是很抱歉,我现在,不能娶你。”床前,他非常惭愧地说。
碧珠猛地一惊,不明所以地看向了他。
男子又道:“不是不娶,是现在,我有急事要回京一趟,等办完事,我们再成亲。”
碧珠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下,笑了笑,关切地问:“出什么事了?”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有个妹妹也在京城吗?”
碧珠挨着他坐下,轻握住他的手道:“记得,但你说过,她做了你不认同的事,所以你……一直很生她的气,也不大乐意谈起她。”
男子沉默。
碧珠不知该怎么劝他。
还是男子自己开了口:“但她终究是我妹妹,她犯了错,我可以打她骂她,却不能不管她。”
“她出事了吗?”碧珠揪心地问。
男子抽回被碧珠握住的手,狠狠地揉了揉脸:“具体什么事信上没说,但我得回京一趟,你跟我一起吗?”
碧珠柔声道:“当然。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除夕,阖家团圆的日子,他们踏上了驶往京城的马车。
“碧珠姐姐!”
庄子里,楚嫣兴奋一叫。
丹橘闻言,连擀面杖都没来得及放下就跑了出来:“碧珠回来了吗?”
楚嫣扬起红扑扑的小脸,指向一旁的雪人道:“不是,是我和哥哥做了一个碧珠姐姐。”
丹橘暗暗一叹,她还以为碧珠要回来了呢。好歹是跟主子们相处了五年的人,团年饭上突然少了她,大家心里,或多或少是有些难过的吧。
“丹橘!丹橘!”蔡妈妈笑容灿灿地走了过来,自秦姨娘投靠楚芊芊后,她也投靠了,“外头来了好多人,说是要给大小姐送年礼的!”
一名模样周正的中年仆妇抱着一堆锦盒,身后跟着五名丫鬟,手里也全都抱满了锦盒,进入楚芊芊的房间,施了一礼。
“这是我家太爷给大小姐备的年礼,太爷说了,天冷,容易冻着,请楚小姐莫要在雪地里贪玩。”仆妇笑盈盈地道。
楚芊芊微微颔首:“替我转告你家太爷,礼我收下了,多谢他记挂。”
这名仆妇刚走,又一名仆妇来了。
这回来的,是宫里的谭嬷嬷。
谭嬷嬷是庄肃皇后身边的老人了,别说一个千金,就算一品诰命夫人见了她也得客客气气,但在楚芊芊面前,她半点不敢拿大。
和蔼可亲地呈上年礼后,说道:“这套琉璃茶盏是早年世宗陛下送给端敏皇后的,端敏皇后见娘娘喜欢,便又转增给了娘娘,娘娘一直没舍得用,也没舍得送人。”
楚芊芊欠了欠身:“多谢庄肃娘娘抬爱。”
不卑不亢,不大惊不大喜,淡如流水、净若行云,果然好气度!
谭嬷嬷暗暗赞赏,又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这个是四殿下托我送给楚小姐的。”
这是那块砸到丹橘的玉佩。
楚芊芊接在手里,看了看让她感觉熟悉的图案,问:“这个……是庄肃娘娘为四殿下定制的吗?”
谭嬷嬷笑着摇了摇头:“不。这是世宗陛下亲手做的,原本是想送给娘娘腹中的孩子,只不过……哎呀,我这婆子,话多了些。”
在欧阳倾入宫以前,庄肃皇后是有过身孕的,只是没那个福分生下来。
这件事,不是什么秘闻。
但这块玉佩,却一定是庄肃皇后最为心爱之物,也一定是四皇子最为宝贝的东西。
楚芊芊不想要。
谭嬷嬷就道:“四殿下请示过娘娘了,娘娘知道,楚小姐请放心收下吧!”
又略坐了一会儿,谭嬷嬷起身告辞。
在这之后,亲王府、摄政王府、还有一些楚芊芊根本不认识的世家也都陆陆续续送来了年礼。
来来往往的车辆,将道路上的积雪全都踩化了。
楚老爷畅通无阻地行驶在道路上,笑了笑,道:“天助我也,这条路,居然被人扫过雪了!”
“老爷!你看!那是不是张家的马车呀?”刘管事挑开帘幕,望着窗外,一脸震惊,“张家去看庄子里看过大小姐了?”
“嗯?”楚老爷蹙眉看了看,张太爷想找楚芊芊治腿,有可能会巴结巴结。
“老爷老爷!那……那……那不是宫里的马车?”车外座上,坐的是个太监!
“哎呀老爷!亲王府的马车!”
“摄政王府的马车!”
一路上,马车里全是刘管事的尖叫,“哎呀!他们不会……全都是去拜访大小姐的吧?”
全都是拜访她?那“全都”都是谁?亲王府!摄政王府!还有皇宫!
开什么玩笑?
楚老爷不屑地嗤了一声:“她有这能耐?我把脑袋砍下来!庄子附近就有一个普陀寺,他们全都是去给主子点长明灯的!你有点儿见识好不好?”
要不是老太太硬逼着他把他们接回家吃团年饭,他都不想来的,好不好?
“停!停停停!给我停下!”他不耐烦地拍了拍门板。
刘管事以为他打退堂鼓了,忙劝道:“老爷老爷,您别冲动啊,再走过这片林子就到了!待会儿,我来说,您只管配合着点点头就好了。有夫人在,大小姐不会太给您难堪的。”
“哼!”楚老爷冷冷地哼了一声,“老子要上茅房!”
一扯上楚芊芊,他良好的修养就没了,都是那小灾星的错!
“哥哥,哥哥,真的能抓到野猪吗?”树后,用枯草和枯枝把自己伪装起来的楚嫣,问一旁同样打扮的楚陌。
楚陌扬了扬手里的小弓,低声说:“能啊能啊,我练好久了,我百步穿杨呢。你看吧,我一箭就能射穿野猪的脑袋。嘘——野猪来了。”
楚老爷快步走进松树林,一边走一边扯着裤腰带,刚要解手,突然,一支箭自背后驰来,射中了他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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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楚老爹,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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