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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陛下召集重臣开小会的时候,余柏林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正在愉快的和同僚们用工作餐中。

六部九卿每日递的帖子堆在一起看着很多,分摊到内阁每个书吏以及轮值的翰林手中,也就那么一丁点。余柏林可是经过科举洗礼的人,每天阅读那么几万字,做一下大纲归纳,轻而易举。

帖子都是一大早就递上来了,若是加急的,会直接呈给皇帝,也就不经过余柏林等人之手了。因此速度快的人,半日就做完了,下午就闲着看书喝茶和同僚唠唠嗑。

余柏林速度很快,除前几日不太明白这工作具体需要做到何种程度,悉心向同僚请教,阅读速度慢了些。后来,他都能在半日内完成。

剩下的时间,余柏林年纪轻,长得好,嘴上甜,很快就在这一群平均年龄四十左右的大叔中得到了较高评价,和众人混熟了。

内阁书吏表示,这么接地气的翰林很罕见啊,还是个状元郎,六元及第的!

非翰林出身的书吏和翰林之间没什么竞争,若不是有其他派系原因,没有利益冲突。书吏们对翰林大多很客气。

至于翰林出身的人,文人之间,总是要给几分面子的。

余柏林很快就就混得如鱼得水,和同日轮值的许昌阁形成鲜明对比。

内阁中官吏都是群人精,看人很准,许昌阁那些小心思在他们眼中无所遁形。翰林再清贵,内阁中的翰林又不缺。不过就算心里看不上,这些人精们表面上对许昌阁还是客客气气的。

内阁的工作餐是小厨房提供,小厨房的厨师是由阁老请来,可想这伙食有多么好,都比得上外面普通酒楼了。

不仅味道好,菜的种类也多,分摊下来,几乎一人一菜,再加一道甜点水果,一道汤。内阁的官吏们都吃得一脸满足。

原本这饭菜是由光禄寺提供,后来大家都嫌弃光禄寺做的饭菜难吃,便自己开了小厨房,光禄寺将伙食费折成银钱,让内阁自己请厨子。

虽然说是食不言寝不语,但华国从古至今谈感情都喜欢在饭桌子上,只要将饭菜酒水咽下再说话,就不算失礼。官场规矩大,翰林们单坐一桌,他们一边吃饭,一边聊着学问,聊着时政,正好说道属国来贺之事。

许昌阁笑道:“小国慕我泱泱大国礼仪,我国当隆重相迎,显我大国国威。”

另一翰林崔子伦反驳道:“不就是一属国,不过仆人尔,哪有主人隆重接待仆人的说法。”

许昌阁听到别人驳斥他,脸上有些不好看,对着余柏林道:“余修纂如何看待?想来余编纂是赞同扬我国威的。”

余柏林筷子停在半空中僵了僵,你们两争吵,干嘛把我扯上?让我安静吃会儿饭成吗?

余柏林将筷子搁在碗沿上,微笑道:“我大国国威自然是要扬的。边疆将士浴血奋战,想必已经给他们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不然他们也不会又舔着脸皮来朝贡。”

余柏林这话,看似赞同了许昌阁,仔细一听,却和崔子伦一个意思,都觉得这群人不值得隆重对待。

许昌阁似笑非笑道:“余编纂还真圆滑。”

余柏林微笑。这人又来找茬是不是?对读书人而言,说圆滑,可不是一个好修辞。

余柏林道:“过奖过奖,在下还差得远。”

虽然知道这不是好话,但我就当好话受了。

其余几位翰林端茶杯的端茶杯,握拳假装咳嗽的假装咳嗽,纷纷掩饰住嘴边的笑意。

看着许昌阁天天撩余柏林,余柏林总是面带微笑四两拨千斤的将人顶回去,还真是一件有趣的事。

崔子伦本就对许昌阁在他们两人辩论的时候,又把炮火转向其他人而心生不喜。这是不把他放在眼里吗?现在看着许昌阁吃瘪,他忍不住轻笑出了声。

许昌阁听见崔子伦的笑声,对崔子伦丢了个嫌弃的眼神,好像在鄙视崔子伦不知礼一样。

崔子伦回了许昌阁一个挑衅的眼神。

许昌阁冷笑一声,心中将崔子伦记住了。若他升入内阁,定要让这人好看。

若崔子伦知许昌阁心中所想,恐怕就不是轻笑两声,而是大笑三声了。就许昌阁这副德行,就算何次辅再想提拔,也提拔不起来。

现在何家余威仍在,投靠何次辅的人很多,何次辅何苦去非扶一个扶不起的烂泥上墙?

见崔子伦替自己吸引了火力,余柏林自在的继续挑菜吃饭。

午后,余柏林无事,又思及属国之事,便去书库借了些来朝的属国的书籍,待午后小憩一会儿之后,便随手翻看。

内阁原本是藏书的地方,现在改为政务机要,书库还是留着的,可供内阁官吏翰林借阅,只是不能带走。最近属国来朝,不少官吏翰林都很好奇,借书的人不少。

待下午回去之时,余柏林还想着没看完的书,一进门就被封蔚扑了个正着。

余柏林嫌弃的把封蔚推开,道:“发生什么事了?”

封蔚高兴的把今日小会上所说之事讲述了一遍,道:“已经确定由你代表翰林,随鸿胪寺官员一同接待属国代表。这件事之后,你肯定会升官!”

余柏林听后,心中也很高兴。翰林地位特殊,虽然鸿胪寺官员比余柏林官位高,但他若愿意,鸿胪寺官员当以他为首。这可以算是他入朝为官之后,干的第一件实事。

封蔚不但报喜,还让人搬来了一大堆书,全是关于那些属国的事。

余柏林对那些国家后世之事和地形地貌风俗很了解,对这个时代就稍稍欠缺,之前看书弥补了一些,但封蔚带来的资料十分完备,甚至关系那些属国朝中隐私之事,以及近些年频繁的小动作,和值得注意的家族和官员名称。

这些资料十分重要,算是机密了。不过既然封蔚带回来,就说明是征得了皇帝陛下同意的。

余柏林当即要挑灯夜读,被封蔚制止了。

“这些都是抄录的,不用还回去。你慢慢看就成,不必急这一天。”封蔚道,“你明日还要去内阁当值,被人看到你困顿的样子,又得编些酸话了。反正你事务又不忙,明日带基本去看得了。”

余柏林点头道:“澈之说的是,是我急躁了。”

封蔚笑道:“难得看你急躁,你多急躁几次没关系。”

余柏林叹气。封蔚真是正经不了几秒,立刻打回原形。刚还觉得这人挺成熟挺可靠,瞬间形象就崩了。

不过趁着日光未消,余柏林看书速度又快,还是看了一些书,并做了不少笔记。

第二日他去内阁时,便被人叫到洪敏之面前,听洪敏之说要暂时调他去鸿胪寺,负责属国代表来朝一事。

“你是代表内阁前往,如何行事,想来你心中自有准则,本官不再多说。”洪敏之道。

余柏林忙行礼道谢。

洪敏之又问了余柏林一些属国之事,发现余柏林的确对其较为了解,不了解的只是属国官场高层之事。这也符合余柏林生平。

那些属国地形地貌、风俗民情,都是民间的人有心,就能知道的。洪敏之又知余柏林舅舅冯努为皇商,暗地里行海商之事,余柏林只要留心,大可让冯努搜集消息。

至于官场高层之事,那些算是较为机密之事,普通百姓很难得知。

洪敏之见余柏林所知范围和他推测大概类似,就将提前拟好的书单给余柏林,让他去各衙门书库档案库凭书单调阅,书单上加盖了内阁的章印和他的私印。然后洪敏之便让余柏林提前回家,并且直接等着去鸿胪寺,这几日不必再来内阁,好好准备迎接属国之事。

余柏林便将自己工作交接了一下,回到家开始啃书啃资料。

洪敏之书单上大部分书籍,都是封蔚已经拿回来的。剩下少许,是鸿胪寺档案库才有,需要走程序借阅。

封蔚本想等着他哥下旨,明确此时之后,余柏林可凭旨意直接借阅。在那之前,他扛回来那些书,已经够看。

现在见洪敏之提前给了加盖私印的书单,就不必等着皇帝陛下下旨了。

鸿胪寺也知道这次带队者将是余柏林。现在已经没人再小瞧余柏林年纪小。六元及第自不用说,进翰林院不过短短几月,就凭被于桂洲破格推荐,并且以一篇传世之作,打动圣上和阁老,轮值内阁。

轮值内阁又不过一两月,被圣上直接点名,并被洪首辅极力推荐,担任接待属国使者的重责。

余柏林不及弱冠,这崭露头角的速度如此骇人,足以证明其绝对不是池中之物。

这等年轻人,比那些四五十岁的老臣子还要难缠。

余柏林进鸿胪寺后,虽然旨意还未下发,鸿胪寺卿居然亲自来迎。

鸿胪寺卿乃是正三品,余柏林不过是从六品的翰林院编纂,离正三品差得远。

但余柏林不仅是有“储备内阁”之称的翰林官,还已经轮值内阁,鸿胪寺卿的折子递上去,还得从余柏林等人手中过一遍。皇上和阁老意思是,余柏林办完这件事之后,还要继续在内阁当值。鸿胪寺卿自然对余柏林很是客气。

这次辅佐余柏林的是鸿胪寺右少卿田狄。鸿胪寺右少卿为正四品,也是朝中高官,这次却只是帮余柏林打下手。

鸿胪寺其余官员,只是在余柏林这里混了个眼熟。鸿胪寺本来就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实权部门,少卿之下,居然连和余柏林正经说几句话的机会都没有。余柏林被左右两位少卿全程陪同,受到十分隆重礼遇。

内阁和翰林地位之高,可见一斑。

.....................................

洪敏之给余柏林放假的第二日,边有内侍召余柏林入宫,宣读旨意。

封庭还借此机会,说为了让余柏林在使臣面前更加牛逼哄哄一些,不被看轻,还特意赐白泽服。

白泽服和麒麟服一样,不在文武百官之列,而是有公伯侯等有爵位之人以及驸马。翰林官这一群体十分特殊,待遇很高,其常服可以不限品阶。余柏林这种从六品的修纂,平时可以穿三品文官常服。赏赐更是随心所欲。

虽说翰林常被破格赐服,但那是指翰林这个群体。就单个人而言,赐服当然是一件十分荣耀的事。穿着白泽服去接待属国使者,那使者一看,就知道来迎之人为皇帝亲信,脸上谄媚笑容都要多几分。

听闻洪敏之给余柏林放假,让其在家仔细读书读资料之后,封庭十分高兴,决定物尽其用,跟陈曦说了一声,太子这几日放假,跟着余柏林学习属国之事。于是余柏林回家之事,不仅带回来白泽服和圣旨,还牵着两小孩。

一听可以在余柏林家住好几日,大宝小宝兴奋不已。三人在马车上挤作一团,黏黏糊糊,抱抱蹭蹭就没停过。

京卫营该训练的都依照计划训练着,封蔚也闲着,余柏林放假在家,他也自己给自己放了假。看见大宝小宝来了,很高兴的将小宝拎走,带着他和苗苗去给他们讲我朝收拾属国的打仗故事。余柏林则领着大宝来到书房,和他一起看那一堆资料。

大宝作为太子,对这些属国多一些了解,不是坏事。

说是看,其实是余柏林一边看一边给大宝讲。书中和资料中纯粹记录,写得枯燥无味,余柏林讲出来,就成了生动的故事。

大宝开始还要自己翻一下,后来就直接趴余柏林怀里,听他讲了。

看书之后给大宝讲故事,接受大宝星星眼崇拜,余柏林看书的效率也高了许多。他一边整理所看资料写成笔记,一边给大宝讲解为什么自己笔记为什么要这么做,给人讲述一遍,他心中脉络也清晰不少。

大宝虽然听得很高兴,但有些担忧会不会打扰余柏林。

余柏林笑道:“给大宝讲解,我反而记得更深了。大宝要是什么时候看书看得烦躁,也可以将所学讲给小宝听,当小宝的小老师。给别人讲课的过程,也是自己回忆整理的过程。当别人听懂了,自己对知识的了解也就更深了。”

大宝使劲点头,跟小鸡啄米似的:“我跟小宝讲,当小宝老师。”

大宝正愁着,弟弟也要启蒙了,他却有点不信任弟弟的启蒙老师。

他当初遇到的启蒙老师就不好,幸亏后来有林接过他启蒙之时。只是现在林公务繁忙,听父皇说,以后还要为他讲课,恐怕没时间替弟弟启蒙。

现在听余柏林这么一说,大宝豁然开朗。若是启蒙老师教的不好,弟弟听不懂,他可以私下自己教弟弟啊。

大宝有了这个“教导弟弟”的这个目标之后,听课更认真了。

晖朝规定,只上朝时才穿公服。几日之后,余柏林穿着白泽常服,去了鸿胪寺,召集此次一同接待属国使者的官员议事,秀了众人一脸。

田狄看着余柏林身上白泽服,语气略酸:“余编纂真是圣眷隆厚。”

余柏林微笑道:“过奖过奖,承蒙陛下厚爱,下官惭愧惭愧。”

田狄默默咽下一口血。余柏林再这么秀下去,他会忍不住套他麻袋的!

余柏林继续微笑,倒也不再刺激他了。

此次休憩时,余柏林已经定下了接见属国的大致计划。

扬我们大国国威肯定是要扬的,秀我们大国国力肯定是要秀的。只是那种听别人一箩筐好话,就赏赐一堆金银珠宝的事,实在是太傻了,绝对不能做。

不仅是金银珠宝,什么武器工具之类提高国力和生产力的东西一律不给。

余柏林道:“这些东西是不能留下我们的印迹的,只要给他们,他们强大起来,不会让他们记得我们的好。每次将武器赐给他们,他们仿造了之后,哪次不是反砍我们一刀?”

鸿胪寺此次被点去接待的官员都不是迂腐之人。他们一听就明白了。

田狄道:“那我们要赏赐什么?”

余柏林道:“我们自然要给他们最能显示我们泱泱礼仪之邦的东西。”

比如四书五经,比如诗词歌赋,比如各种乐器。

金银珠宝什么的太俗了,咱们直接上升到精神层面吧。

田狄等人看余柏林,跟看大魔头一样。

田狄干咳一声,道:“听闻余修纂殿试所做策问之一,就是此内容?”

余柏林微笑道:“陛下正是因为那篇策问,才点了下官负责此事。”

田狄等人一脸“你真是黑!”的表情,心里跃跃欲试。

鸿胪寺平时没什么事做,等到有事做的时候,又要对那些他们看不上的蛮夷做所谓礼遇之事,看着他们送来几只野兽几根草药几匹粗布,就一车一车金银巾帛瓷器拉回去,十分肉疼。

特别是文宗好脸面,每次属国来朝,都是大笔赏赐。

像余柏林所说这样“礼遇”,虽然觉得有点太黑,但是他们心里舒爽啊。

早就看那些人不顺眼了!

余柏林只是抛砖引玉,这群经常和夷人打交道的官吏一个比一个精,只是没人开拓他们的思路罢了。

余柏林起头之后,他们的损主意一个接着一个往外冒,力求做到不但要让属国使者心里不舒服,占不到便宜,还要让这群土包子感叹咱们大晖朝就是繁荣强盛,礼仪之邦。

余柏林听他们讨论得十分热烈,适时的提意见,道咱们不仅要“欢迎”他们,还要显示出对他们很了解,每一寸国土都很了解。为此,他特别写了一些关于那些地方地貌特征,风俗民情,甚至特产之类。大家在和使臣们聊天时,可以时不时的带出一句。

比如我们这个人造园林的湖光山色漂亮吗?比起你们那里著名的xx湖如何?听闻你们xx湖特产xx鱼,外面吃不到啊。可是我觉得和我们晖朝的鱼的味道也差不了多少。对了,听说你们的xx湖还有什么传说?

田狄等人看余柏林的眼神,再次跟看大魔头一样。

要是我们表现得对他们一草一木都很熟悉,这群使臣还不得吓死?

损!太损了!高!实在是高!

于是他们再次结合余柏林提议,继续补充完善。

余柏林和鸿胪寺中官员摩拳擦掌,历经三天激烈讨论,终于在好几个官员付出了黑眼圈的代价之后,定下了此次章程,并且由余柏林亲自提笔总结书写,递交给皇帝陛下。

田狄摸了摸自己嘴角乌青,道:“长青啊,你怎么连身手都这么厉害。”

余柏林道:“朝宗兄,小弟家境贫寒,所以练就了点保命的功夫而已。”

田狄捂着自己嘴角乌青的地方,眼神哀怨:“你真的是文臣吗?”

你一定是文臣中的叛徒!

余柏林慢悠悠道:“听闻朝宗兄擅骑射,家传刀法更是闻名。”

你还好意思说我?至少我没什么家传刀法。

田狄更加幽怨了。是啊,他从小习武都打不过余柏林,余柏林一定是文臣中的叛徒。

在鸿胪寺打遍诸位同僚无敌手的田狄第一次遭遇败绩,连他的上司大理寺卿都乐呵呵的围观了一下,实在是让田狄十分吐血。

余柏林接手此事之后,有资格直接向皇帝陛下递帖子。

不过他还没进宫呢,封庭听说他们鸿胪寺这一个像一潭死水一样的、一点都没有晖朝文臣普遍特性的部门,居然讨论的十分激烈,特意出宫围观,看余柏林是不是有吃亏。

听说田狄还不在鸿胪寺的时候,和同僚“讨论”可从未吃过亏。

封庭喝着余柏林亲自酿造的自己都舍不得多喝的葡萄酒,叼着封蔚藏起来的一天就只准自己吃一根的红薯条,看着余柏林那如同一本书似的折子,拍着桌子道:“有意思。”

余柏林和封蔚都死鱼眼看着皇帝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