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不打算说谎,“之前我真的没有故意不理你,如果真发生了这样的事,可能是因为你……”
“咣!”
突然村长把一大桶可乐墩在了肖白珠跟前,他们的谈话再一次被打断。
接而喝了几杯酒的村长,瞧着肖白珠说:“白珠这妮儿,真的不容易……”
“十八年前,她被月琴两口子从牛家凹抱回来后,哭喊着在村里乱跑啊,要找爸妈,见个骑摩托的,就求人家把她送回牛家凹去……”
“月琴两口子后来看娃哭的实在可怜,说是送回去吧,不抱了,我就和月琴两口子一起送她回牛家凹,可她亲爹妈不收啊,关上门不让俺们进,可能是和她亲爹娘真没缘分吧,妮儿哭睡着了,就又抱回了我们肖家村。”
“白珠这妮儿小时候一直唯唯诺诺,见谁都害怕,在家也不敢多吃饭,话也不敢说,怕月琴一家虐待她,但月琴两口子不是那种人,俺们村也没多少那种人,都真心实意的可怜娃,为娃好,虽然妮儿跟着月琴唱戏受了些罪,但干啥也受罪不是?”
“白珠是俺们村的福星,她辍学后又被月琴催着念书还考上帝都大学校这事儿,让临近村里很多成绩好,但被父母被迫辍学的妮儿和家里反抗,要上学。”
“哎,农村就是这儿,重男轻女的太多,国家说生男生女一个样,可他们就是听不进,我这做基层干部的,也没办法……”
“但现在,白珠带着各位老板回来我们村唱戏,这不止是便宜了我们村民啊,可能从今次起,村里很多两口子,会同意家里女娃娃考大学……这很好,白珠啊,叔在这谢谢你,很谢谢你,叔敬你一杯……”
怪不好意思的。
肖白珠腼腆笑着,以饮料带酒回了村长,又抬手按了按眼角那快要忍不住的泪。
所以,一般被抱养这事儿,就是村里村民都知道,但也不会放到明面说,而他们把肖白珠放在明面说,肖白珠自己也不避讳,是因为早年她自己闹的人尽皆知,她自己也记得非常清楚。
而心情愉悦的叶珺,却被村长这番话,搞沉重了。
他有些难以想象,三岁多的肖白珠,在陌生的村庄哭喊,是怎样的绝望。
但他又清楚的明白,她被抛弃的事情,影响到了她现在。
即便养大她的奶奶对她视如己出,但她在学校的表现,都十分卑微、畏惧。
他瞄到肖白珠另一只放在桌下悄悄发抖的手,他竟然没忍住,伸出自己的手,握住了。
肖白珠的眼泪猛的凝固在眼眶里,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叶珺。
叶珺清墨般的眼眸绻着浓浓温柔,对她轻轻说:“这多好。”
肖白珠的情绪平静了,她也没反抗,就任由叶珺握着她。
不是不敢,是她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说,她被叶珺握着手的感觉很好。
虞沁完全没发现,她被满桌的菜吸引了,就近吃了一口素菜,她大惊:“玉玉,这菜的辣味儿,竟然和辣条的味道一模一样!”
肖白珠抿着唇笑:“沁沁,你吃辣条没看包装袋儿吗,很多辣条是俺们这边产的,我们这边自己家做的辣椒油或者辣椒面,都是那个味道。”
“嗖得寺内!”虞沁腮帮子一动一动的吃着,然后拿出手机,咔咔拍了一连串,全部发给了黎清川。
……
这顿饭大多数人吃的很着急。
下午整个戏剧团的人都到了,但舞台装饰好后,有一部分回县城了,留下的都是今晚要唱戏的。
叶珺今晚没唱,但他也没走,原因自然不用多解释。
戏八点半开场
七点,戏剧团的人都放下筷子撤去换衣服化妆了,李昊也在其中。
他们的第一场戏是豫剧《打金枝》,李昊扮演里面的郭子仪。
李昊十分期待,甚至连夜写了如何在肖家村父老乡亲面前如何介绍自己的长篇小作文。
叶珺也要唱,在明天。
他唱不来豫剧,明天唱河北梆子《宝莲灯》,他与一个帝都唱河北梆子的天才小演员合作,那位小演员唱沉香,他唱杨二郎。
晚上八点多。
叶珺、虞沁随肖白珠站在人少空旷,但视野也足够好,能看到戏台子的地方,看戏开场。
今晚来看戏的人很多,十里八村都有人慕名而来。
大爷大妈们自己拿着凳子,还有一些腿脚不利索坐着轮椅来,也有一大家子开车过来。
有不少人扯着嗓门喊:“大剧团就是不一样啊,看这灯这音响多排场,真牛!”
整个戏台下,人头乌央乌央。
戏台下面全满了,有的孩子看不见,爬到了电线杆上,村长正在破口大骂让家长看好孩子,被电打着了可怎么办!
还有人坐在自家车头看。
这样的情景令叶珺很感怀。
他还难得的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发到了他的家族群,并主动感叹了一句:“在帝都京剧院,座位都没这样爆满过。”
虞沁和肖白珠皆沉下了眉峰。
虞沁说:“没办法啊,现在消费群体,年轻人是主力军,大家都爱看演唱会,不爱看戏,现在可能……就是老一辈还在坚持看戏,恨不得把收音机都带进坟墓里去。”
叶珺瞧她:“那为什么,虞家小千金会想唱戏呢,以你周围的人脉,做个流量偶像比成角儿容易。”
虞沁想了想自己最初要唱京剧的理由,为了洗刷在海外的屈辱。
但是前面,她在国外依旧闹过了一出,再回味这段时间的校园时光……
她笑着说:“流量偶像太多了,南韩那边偶像像造塑料模特一样的流水线的造,不个性,也不酷,但唱戏很酷,扮相酷,唱腔酷,而且还得坚持恒久的传承这门传统艺术,这更酷,比唱口水歌酷多了!”
她顿了顿,学着肖白珠的语调,补充道:“再说了,俺以前不缺钱,俺现在有了黎清川后,更不缺钱,俺就是为了唱戏赔钱,黎清川也乐意给俺赔,任性最酷!”
叶珺点头,“我也这样认为。”
肖白珠鼓了鼓腮膀子,有钱人的世界她不懂。
这时,叶珺和虞沁竟然同时问她:
“肖玉,你呢?”
“玉玉,你呢?”
她一愣。
望着那些期待的父老乡亲,看过家乡的夜景,再看看那色彩鲜艳的大幕布,她说:“我从小就很胆小,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生的……”
“我记得我被奶奶抱来的一切事情,我小时候,意识到我的家我再也回不了了,我就变的很害怕,我怕我逃跑过的事情,让爷爷奶奶讨厌我,欺负我,我什么都不敢做,久而久之,这种感觉就根深蒂固了。”
“爷爷教我唱戏,我就很努力的学,我怕我唱的不好听挨骂,就这样……把豫剧学过来了。”
“我记得我第一次上台表演,唱完后,我听那个村的村民说,这剧团里那个小丫头唱的真好啊,那么小就唱这么好,可真厉害啊,然后我就觉得,唱戏是一件很好的事,我可以被夸,我还可以给爷爷奶奶的戏班子做很多事,我找到了存在的意义。”
存在的意义。
虞沁的眼泪就那么的掉了出来。
好在他们所在的位置很暗,没人看到。
她的家被傅之恒搞没后,她也怀疑过,自己为什么存在在这个世界。
黎清川拯救了她。
肖白珠伸手,抓着戏台前面的灯射出来的光,又说:“我要唱下去,只要有人看,我就唱,不管以后究竟能唱到什么水平,我们这里是豫剧之乡,我后来也真的很爱唱,我要把爷爷奶奶的事业传承下去!”
“所以我不能退缩,今晚村长的话,更是让我觉得我的任务很多,我要改变我们这里很多女孩子的命运!”
“你们可能接触不到,但我看到过,这个社会虽然很美好了,但的确还有很多我这样的女生,命运被别人左右,甚至自己的出生,都是父母为家里的哥哥或者弟弟用来牺牲换钱的。”
“她们都想反抗这种命运,在等一个敢和封建残留思想做斗争的人出现当标杆,我既然能辍学后还能重回课堂,我做到了很多女孩子觉得不可能的事,所以我也希望我能成为那个标杆……”
“我要。”
“成角儿。”
真沉重。
真任重而道远。
“我会帮你。”
叶珺应了她。
仅仅四个字,说的坚决而温柔。
他们说话的时候,有几个女人一直在他们附近乱转悠,有两个怀里还抱着娃娃。
肖白珠看清后,认得那几个,都是她的同村人。
不仅同村,还是她小时候的玩伴,都是同龄人。
有娃的那两个,就是十五六岁就被迫辍学,被父母带去外面打工挣钱给弟弟置办老婆本,等年纪到了,又被嫁出去换彩礼变成弟弟娶老婆的彩礼本。
她们看到肖白珠,那种表情和眼神,难以形容,却让人心酸。
肖白珠主动给她们打了招呼。
之后,她们才走近,有人道:“白珠,真好啊,因为你,大家都能看戏了,咱村今天真热闹!”
“是啊,戏马上就要开了!”她回应。
那几个人不说话了,就盯着他们仨打量。
叶珺避开了目光,虞沁不仅不躲,还盯着她们看,把她们看不好意思了。
然后,抱孩子的其中一个说:“白珠,你念书,学费咋滴付嘛,你奶身体不好,挣不了几个钱,你念书没法儿打工,这钱不是越花越么嘛……”
另一个附和:“就是就是,你这么好看,还没有哥弟,你找对象绝对找个有车有房,彩礼还能要三十万!”
肖白珠听过,看了虞沁一眼,眼神很无奈。
她支支吾吾,很好脾气说:“我不想那么早结婚,我喜欢念书。”
女人又道:“可你念了书出来,不是一样还得结婚,隔壁村那个女大学生,念了大学也不顶用,不也嫁了个老家农村的,被逼着生儿子!”
肖白珠还没说话,虞沁带着笑替她怼了一句:“人和人不一样,大学和大学也不一样,有的大学,就是筛哪些人的目光,只简单的停留在找对象上,而且三十万算个球啊……”
虞沁拿起了旁边叶珺的手,指了指他的手表:“俺们角儿的这块儿表就一百万,这还只是他一堆表里很普通的一块儿,明白吗姐姐们,等我们玉玉成角儿后,她一场演出就拿三十万,找什么对象啊,垃圾!”
虞沁嚣张早就不是稀罕事,且她这番话,说的很解气。
只是……
叶珺的手回来后,他动了动自己的手表,说:“我没你家儿万侯爷奢侈,七位数的表没几块儿。我不舍的在这上面花钱。但是……”
他瞧了一眼肖白珠又说,“如果以后我有女朋友了,结婚不考虑彩礼,谈钱不好。”
她还没反应,过来的女人倒好奇了:“谈钱肯定不好,但你不给钱更不好,而且不给钱给啥,别人凭啥嫁给你?”
叶珺垂头动着手表,淡淡道:“帝都的四合院,国外的别墅,旅游城市的五星酒店,还有……”
他又看向肖白珠:“我喜欢女儿,也想过找一个大眼睛女生,生一个大眼睛的女儿。”
那些女的“切”了几声,嘟囔几句“真虚伪谁不想要儿子,有钱人更要逼人生儿子”的话,磕着瓜子儿随地吐着皮儿走了。
肖白珠已经放弃和思想彻底烂掉的人争辩。
她只关心叶珺的话是否是暧昧,届时,又有几个小女孩一起跑了过来,冲着肖白珠道:“白珠姐姐,我们找到你了!”
是她们村子正在上学的孩子。
肖白珠又给她们打招呼。
然后孩子们围着他们三个,问起了问题。
她们问帝都有多大有多好。
她们问学校好不好,老师凶不凶。
她们还问,她们也想又能唱戏又能学习,能不能像她一样。
肖白珠心里宽慰了。
终究,这个地方,还是有希望的。
戏已经开始了。
不愧是省城一团的角儿,不愧是帝都戏曲专业的老师。
观众们一片一片的叫好。
十一点半,戏唱完。
叶珺去了后台帮助李昊脱戏妆。
李昊浑身是汗,却又十分亢奋的对叶珺说:“真痛快,今晚唱的太痛快了!”
“妈的,以前那些角儿能那么牛气,肯定是粉丝给惯的,今晚我差点被台下的欢呼声给夸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