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殿下就这样得救了?”
回府的马车上,玉屏消化了好半晌,才问出话来。
“嗯,如果道长没说谎的话。”梅清竹面色也有些古怪。
这个怪道人,起先态度那样坚决,一定要她以命换命,做着做着却又忽然改变主意,实在令人费解。
“不过,至少有一点我们很清楚。”崔童笑容有几分欣慰:“这个道士的确是个有本事的。”
“方才离开的路上,属下特意留了心,昨夜我们杀蛇之处,竟只有四五条蛇尸。”
这说明什么?
说明昨夜的尸山血海,不是被这老道轻而易举清理了,就是根本是虚幻的。或许,这老道道法高妙,竟以几条蛇造出了大群蛇海的假象。
“但愿他真能救殿下。”梅清竹低喃一声。
......
草堂苑。
一个小道背着一捆柴从外面走来,瞧见林中法器,大吃一惊:“师傅,您怎么将散真炉搬出来了?”
散真炉可是用来毁人修为的,师傅搬出散真炉,这是想做什么?
小道转头,忽又看到一旁的返魂木,惊道:“师傅这是要以自身修为替人改命?”
“师傅,不可啊,师傅好容易修到如今,只差飞升成仙了,此时抛弃修为,岂不是前功尽弃,变回常人了么?”
惠行道长自顾自弄着炉子,叹着气,摇着头,并不理会小道。
直到散真炉升起幽幽真火,返魂木越来越红,小道也越来越急,他才回头拍拍小道脑袋:“行了,急什么,师傅我不修道了。”
“师傅!您就别和徒儿开玩笑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惠行道长呵呵笑了笑,不言不语将法事做到了最后。
修为尽去,几乎是眨眼间他容颜便苍老下去,皱纹横生,瞧着再不像个道人,只是个寻常老人家了。
“阿柴,日后师傅的衣钵就交给你了,不要太想念师傅哦。”
“师傅,到底怎么了?您到底做了什么?”
“没什么,师傅只是突然想做凡人了。”惠行道长摊摊手。
小道士眼瞪得比橘子还圆。
“当初为得道成仙,老道我断却尘缘,现在想来,悔之,悔之啊。”
“无情无念,无欲无求,纵使位列仙班,也不过是石塑的雕像,泥捏的假人,何如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在这红尘间痛快走一回?”
林中老道披上麻衣,挎上桃木剑,大笑而去:“老道我要仗剑走天涯了!”
许多年后,道门少了个修为精深的世外高人,江湖中却多了个身老心犹狂的风流侠客。
......
惠行道长的选择,梅清竹这头一无所知。
回了八皇子府,她立刻带着那丸药回到景宁殿。
一到景宁殿,就听见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房门一开,寒露一马当先扑过来。
“呜呜呜,主子,您可算回来了,奴婢等了一夜,头都快急白了...”
接着霜雪和山茶默默走进来,也包了两眼的泪。
“好了,好了,哭什么?我是去找解药,又不是上战场。”
寒露泪眼汪汪:“主子,你憔悴了...”
“好了,寒露,别给主子添乱。”霜雪哽着声音:“主子一夜未归,可是解药的事有苗头了?”
“嗯,寻到了惠行道长,他给了药。”
“真的吗?太好了!”寒露喜得差点跳起来。
“药在何处?奴婢立刻去倒水来!”
梅清竹此时已十分疲惫,可心中的欢欣却仍使她绽出笑容:“慢着,小心驶得万年船,先让杜院正过来,验一验药。”
“哦对,瞧奴婢都乐糊涂了。奴婢这就去。”
杜院正很快便来了,听说梅清竹拿到解药,也难掩喜色。
“娘娘,这药和二十年前那丸解药性状相同,似乎还多了几味药,没有毒性,可以放心服用。”片刻,杜院正将药丸检查一遍,欣喜道。
“太好了。”梅清竹终于松了最后一口气:“霜雪,打温水来。叫墨风来,喂殿下服药。”
墨风很快应召前来。
梅清竹此时才得空看萧珩一眼。
昏迷八九天,他明显消瘦不少,气色也不如先前,透着些灰白。
他往日端美无双的眉眼,自昏迷后总是若有若无地皱着,让人一见,心中也跟着揪疼。
她伸出手指,轻轻抚平他的眉心:“惟行,我找到解药了。”
昏迷中的他没有太多意识,却还是在墨风的动作下服下药,喝了水。
“娘娘,殿下多久能醒来?”
“道长说,他在那头作法,法事后就能醒来。”
梅清竹握住萧珩的手,满怀希望:“好了,你们先退下,这个消息暂且瞒着,等他醒来,我会唤你们。”
“是。”
厢房一会儿便空了。
梅清竹支颌坐在床头,一只手还紧握着他,虽已疲倦到极点,还是打起精神,仔细观察他的变化。
大约是解药在起效,半刻钟时间,他面色肉眼可见地好转了些。
她唯恐是错觉,还站起身去点了灯,将灯放到床头,就着灯光看了一遍。
是的,他的面色的确在好转。
梅清竹长长吐出一口气,就在那一刻,身体无力支撑地倒在木椅上。
......
好累,好热...
恍恍惚惚中,她感到自己行在一条没有终点的甬道,又像走在密林小路上,四下光线幽暗,那些枝桠在浮沉中向她招手,似要拉她沉入无底深渊。
跌跌撞撞,踉踉跄跄。
好累,好热。
不,不能停下。
梅清竹,你不能停,再热再累也要逃出去。
她逃着,跑着,似有一种无边恐惧驱使着她,叫她一步也不敢停留,一路磕磕绊绊地奔向前方,前方——
竟是一片冰晶般澄澈的湖泊。
连天的碧水,火红的落日,湖边的少年。
“萧珩...”
她失声低唤。
湖边少年没有回头。
她正待上前,却惊愕地看见,在她站立的前方,有另一个少女的身影。
一身湖蓝色襦裙,半新不旧的发钗,身形纤瘦可怜,还在微微发抖。
她抬步上前,发现她和自己有一模一样的面容。
不,还是不太一样。这几年她衣食优渥,容色光彩照人,而这个少女却顶着一张瘦得发尖的脸,一看便是受了苦的。
她脸上还浮着异常的绯红,气息不均,像在竭力隐忍什么。
是了,那年宫宴,她温柔淑雅的二姐,叫狗腿子,给初次入宫的她,下了药呵。
她看见她怔怔地站在古树下晦暗的阴影里,远远地遥望着他。
日落西山,他修长身影裹在漫天烟光水色里,衣袂轻扬,青丝如墨,用尽一世的美好辞藻,也不足以形容他的美。
她看见他转过身来,如玉的面容浮出一丝讶然。他朝她走来,微微颔首:“梅五小姐。”
而那另一个她,没有扑向他的怀抱,却面露警惕:“你是谁,为何认识我?”
他似乎微微失笑:“嗯,我是...萧珩。”
初次进宫的生面孔,礼数如此古怪,衣着又素淡不起眼,除了那位有孤僻之名的梅五小姐还有谁?
她茫然地看着他。
萧珩?
谁是萧珩?
“呵,她们可真瞧得起我,竟送我这样一位美貌的奸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