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背阴山中,君长松所获颇丰,他志得意满地返回乾坤宗,一入山门,便有童子来报:“老祖,掌门有请,有大事相商。”
天魔于识海中提醒:“此事有异,他一晚辈为何不来求你,偏要你去找他?”
君长松嗤之以鼻:“他能奈我何,不过我座下一条狗,何足道哉?”
可等他一入大殿,却听见一道有几分熟悉的声音:“我等你许久了。”
一如当初春海秘境中,他趾高气昂的宣誓。
“鸿明?!!”
杨昭淡笑:“好久不见。”
君长松下意识看向周围,大殿上汇集了不少人,乾坤宗掌门垂手立在一侧,不知在想何事,但并未抬眼看他。
他心下震惊,又难以置信,最终道:“你还敢入我乾坤宗?”
其实他已有猜测,这群人多半来者不善,尽管他不知事由为何,但丝毫不惧,霍江并不在此,他乃修为第一人!
然就在此时,他听见识海中天魔急道:“快逃!此人已渡劫!!”
“什、什么?渡劫?!”君长松大骇,一不小心嚷出口。
渡劫?谁渡劫?
大殿众人面面相觑,最后循着君长松的眼神,一齐望向杨昭。
“嗯。”对方模棱两可地回了一个字,在众人心中无异于万道惊雷炸响!
而君长松识海中,天魔还在咆哮:“愣着做什么?!他身上带有某种克制本尊的物件,你赶紧离开这里!”
君长松脚步稍动,只听一声闷响,大殿中光线一暗,竟是将门关上了!而他的后方,此时又走来一人。
俆妙君?!她没死?!
天魔:“怎么又来一个渡劫期?!啊——!”
一声惨叫,君长松识海一松,已察觉不到天魔存在。
“尊者?尊者?”他焦急呼唤道。
可惜,毫无反应。
此时,俆妙君已来到他身前,道:“君长松,你别想再逃了,此地上下四方皆已设下禁制,正是为了与你好生聊聊。”
君长松抑制内心不安,厉声质问大殿中人:“你们意欲如何?竟与鸿明这魔头勾结?”
杨昭知他怕了,忽而一笑,仿若春草蔓生:“除魔卫道!”
君长松心中一突,眼神心虚闪避。
杨昭一步步逼近:“当年,你入西海秘境,偶遇栖霞门俆长生,便与他同路而行,偶然间,你发现他找到了一颗天心果,便起了杀人夺宝之心,不料俆长生临死前引来诸多修士,你为遮掩恶行,便将他们一一灭口。”
君长松听得鸿明所言有如亲临,心中大骇,狡辩道:“修得胡言乱语!你有何证据?”
“我看见了。”俆妙君眼中含悲,语气沉沉。
“你?”君长松大笑道:“据我所知,你拜入青云宗不过五岁,而我西海秘境之行还要更早,你如何得见?”
“俆长生,正是我爹。”俆妙君道:“父女连心,你可以否认,是与不是,我心中有数。”
君长松暗自吁口气:“原来如此,你身为鸿明徒儿,为了陷害我,竟编出这等匪夷所思之事,你当诸位修者会信吗?!”
而回答他的,却是许多人怀疑的眼神。
君长松大惊,又哪里知道,是他起初的表情露了痕迹?
这些修者几乎是被杨昭与俆妙君挟持而来,他们原本心中惴惴,忐忑难安,只当鸿明要大开杀戒,孰料鸿明却说是为了分辨当年之事,邀请他们做个见证。众人心下稍定,半信半疑,可见了鸿明针对君长松,不免想起此前传闻,于是多留意了几分。等鸿明讲述西海秘境之事,君长松明显惊愕又恐惧的神情落入他们眼中,让不少人疑虑渐深。
不等君长松辩解,杨昭又问:“我再问你,可还记得凌源真人?”
人群中,一位道姑浑身一震,瞬间面色霜白。
“凌源真人?谁?”君长松嗤笑道:“你不会是想将所有枉死之人,都栽到我头上吧?”
“凌源,是我道侣。”回话之人,正是那道姑。
君长松眼神一缩——紫瑞真人!
她此时已修得分神,乃散修第一人!
“哦……是他!”一些年长的修者想起来,昔年紫瑞真人有一道侣,也是散修,他灵根资质普通,但心性悟性甚佳,渐渐修至金丹。
紫瑞真人生性急躁,常与人发生冲突,总有凌源从中说和,又慢慢劝导她,让旁人难与她置气。那时紫瑞真人虽爱撒火,但貌若朝阳,宜喜宜嗔,还算可人。但某日,凌源忽然失踪,生死不知,紫瑞真人找了数百年,却连半分痕迹都找不到。
渐渐的,她从焦急到失望,从坚定到消沉,最后成为如今这般刻板暴戾,不近人情,看上去无坚不摧的模样。
“你知道凌源在哪里?”
许多修者还是第一次见紫瑞真人脆弱外露,她人近中年,眼中却有少女般的炙热渴求。他们本以为会不适,可心中却只余唏嘘。
“凌源真人是在碧霄阁失踪的。当年,他一心求一株霜降草,因紫瑞真人虽主修水系功法,但性格偏于火性,凌源真人担心于她修行有碍,听闻碧霄阁传出有霜降草挂牌的消息,便千里迢迢赶去。霜降草稀有,引来诸多修士竞争,而凌源真人耗尽所有灵石,又将唯一法宝抵押,并付出能助他凝练紫府的紫金丹,最终拔得头筹,成功取宝。可他虽藏于包厢中,又戴有面具,却依然被君长松认出了真身,等他孤身一人入了碧霄阁外天井山,便被藏于暗处的君长松震碎金丹,身死道消。”
“更残忍的是,君长松担心留下隐患,又用异火溶他遗蜕,将他焚骨扬灰。”
杨昭平静地说完,众人本能地看向紫瑞真人,她此刻已双目充血,显然是信了。
她当然信了!只因凌源不愿让人知她弱点,霜降草一事从未与任何人提起!
她仿佛看到了一位墨衣男子,捧着一株霜降草,眉眼含笑。而后,笑容被血色取代,男子转眼化为灰飞,再无迹可寻。
紫瑞真人一点点地转过头,死死盯着君长松,她眼中泣血,眸色森然,此仇已不共戴天!
面对她的刻骨仇恨,君长松不由得退了半寸,又蹙起眉,强硬地站定。
众人一见,哪里还会不明白?
“还有。”杨昭又道:“广寒宗、赤虹门、金狮宗、雷苍派,都言是被我所屠。”
场中修士尽皆瞪大眼睛,终于要来了吗?
“其实,是你。君长松。”
万籁俱静。
“噗嗤——”君长松大笑不止:“哈哈哈哈……我明白了,你故意编造些看似真实的谎言,让众人疑我,就是为了将你之罪恶加诸我身!”一件事若真假混合,其中假相一旦被拆穿,他人定会怀疑你所谓的真相。君长松万万想不到,鸿明竟白白送他把柄,他讽笑道:“你想洗清自己?可当年我不过金丹,何德何能血洗各宗?许多人都看见了,是你!是你鸿明老魔!”
众人惊疑不定,此一事的确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君长松又逼问:“怎么不说你残杀同门之事,也企图栽赃于我吗?”
然而杨昭依旧平静:“因你身上有一颗魔石,乃天魔衍化。”
当他说出这一句,其余修者无甚反应。只君长松在一瞬间板直了身体,恐惧轻易突破他构建的防线,由血液渗入骨髓,再像一根黑色藤蔓蜿蜒向上,直入心脏!
“九天有裂痕,而天魔,乃是裂痕里所滋生的魔物。他用性命威胁你,用利益诱惑你,将你投入三千界中其余小界,要你为他破坏天道掠夺气运,以便阻止九天弥合,让裂痕扩大,滋养他的魔气。而他助你改善资质,得奇遇珍宝,又屡屡为你杀灭威胁,故而,你才能从四灵根成为单灵根,从修为平庸之辈成为举世天才,从蒹葭之姿成为玉树之风。别人只当你服下某种奇药,或修行某种奇功,才有如此变化,可若回头再看,你可还是你?”
大殿中有几位乾坤宗人,均是修为高深的长寿之辈,他们对早年的君长松依稀有些印象。往日里不曾细想,今日一被提醒再回想起来,此时的君长松不论身形容貌、灵根资质、功法悟性……毫无过去半点影子,分明就是两个人!
“天魔告诉你,我的命格于你有碍,你便趁我冲境时利用天魔之气偷袭,可惜被我镇压,但天魔用秘术隐匿其中一丝魔气在我体内,终究引我入魔,杀死千余同门,此乃我之罪孽。可后来,你们为断我退路,天魔竟耗尽当时修为,化为鸿明,屠戮正道宗门,此事却与我半点干系也无!”
“你、你信口雌黄,恶意陷害!!!”
君长松再不敢打量他人神色,他是真的害怕了,鸿明说的某些事,连他都不知!!
难道、难道尊者背叛了他?不,不可能……
“我所言真假,自有你灵魂来证。”
法随言落,君长松瞬间被禁锢,他感觉似乎有锋利刀口将他颅顶割裂,又来了把钩子将他灵魂一点点抽离身体,每一寸分离之苦,都如此清晰,仿若刀锯鼎镬,斧钺之诛,他几乎能听见灵魂与血肉剥裂的哀鸣声,切骨之痛好似永无止境。
可于外人看来,鸿明只用一息便抽出君长松的灵魂。他们还不及指责他手段残忍,就看见一缕纯黑色魂魄,散发着糜烂恶臭,黑暗里还有汩汩红色流淌。
“如此丑恶之魂,实乃生平仅见。”杨昭嫌弃道:“今日便让你知晓,我之命非有碍于你,而是有碍于天魔,他惧我补全天道,让他彻底消亡!”
君长松灵魂发出尖啸,彻底暴露人前,他人眼中的愤怒、不屑、鄙夷、嫌恶都化作刀树剑山,只需一点注视便让他魂魄痛苦不堪。
他扭曲着,痉挛着,最终大叫:“是我干的!都是我!!”
“是天魔利用我!是天魔毁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