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的钱还没找开,我就合上车门急匆匆地跑进市一。门诊大楼已经关门了,我焦急地来回摆头看,终于看到侧边亮着灯的急诊病院,赶忙冲了过去。
天气转暖,人心变得躁动起来,急诊也跟着变忙碌了。救护车不停地开进开出,红蓝色的灯光加上尖锐的鸣笛声,让我原本紧张的心情变得更加烦躁。我不停地辨认着过道里一辆辆从我身边疾驰而过的病床,医生护士嘴里念叨着的术语让我的心紧紧揪在一起。消毒药刺鼻的味道再次唤起了我不安的回忆。
就在我经过转角,往另一边走的时候,一只手从转弯处猛地伸了出来,紧紧地抓住了我,把我拉到了抢救一室的门前。
“你可总算来了啊!去跟爸爸道个别吧。”哭哭啼啼地女声从拉着我手的方向传来,听到“道别”两个字,我腿一软立马依靠在了墙壁上。
爸爸,出意外了吗……
“啊,对不起……”女人用纸巾拼命抹着眼睛里不可遏制涌出的泪水,睁着猩红的双眼对我说道,“对不起……把你认成我女儿了……对不起……”
“没关系。”原来是认错人了,刚刚从我身体里奔逃出去的三魂五魄又回归了元神。还好不是我爸爸,好好不是我爸爸……我在心里不断地默念着。
“恙恙!”另外一边,又一个声音叫住了我。我原本松弛的神经又一下子紧绷起来。我慌张地回过头,妈妈正一脸惊恐地盯着我的脸,充满红血丝的双眼深深地凹陷下去,似乎有很久没有睡过了。
刚刚把我认错的女人,被她匆匆赶来的女儿扶到了墙角的座位里。我在夹杂着哭声和喊叫声的过道,奔向妈妈的怀抱。人间太恐怖了,我现在只想要妈妈温暖的臂膀。
“妈妈!”我踉跄着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她。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温暖,这种感觉真好。
“你去哪里了啊!”妈妈也止不住抹起了眼泪,不停地抚摸着我的全身,生怕我出了什么事似的。“你知不知道,再晚一些,我和爸爸都准备去报警了!”
“我……”
“接到那个电话,我一开始以为是诈骗,结果你手机也不接,又不在公司,连公寓都不回,你让我怎么放心的下!”妈妈说着,早已忍不住胸腔里泛溢出来的情感,奔腾的泪水汹涌澎湃。
“我知道了,我错了,我错了……”我把哭泣着的母亲拥入怀里,微微抖动的身体牵扯着我的心在颤动,“我这不是在这里嘛,没事了没事了……不过,你怎么在这里,家里人出事了吗?”
听到我这么问,母亲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把头微微转向后方,眉头又一次皱紧了,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不是我们……”
我顺着她的眼神望去,手术二室门口坐着的,竟都是秦家人。我吃惊地望着他们,一个个都眉头紧锁,失去了往日逗趣欢乐的样子。一排人中有几个面生的,我认不出来,不过我一眼就看到了正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里的秦初一。他默然地盯着前方,如同上一次发生车祸时的样子。
我从秦家人身旁走过,他们并没有因为我的到来而引起什么注意,只有秦阿姨微微抬起头,回应了我一个苍白的笑容。我来到秦初一面前,遮挡住了他所注视的地面。他看到我的那一刻,先是惊喜般瞪大了双眼,接着眼神又逐渐黯淡下去,垂下了浓密的睫毛。
“你回来啦。”他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枯败的落叶,碾碎在行人的脚下,发出生命燃尽后的细碎音调。
……
秦三友的葬礼在六月一日举行,朝气蓬勃的日子,给葬礼披上了一丝不一样的色彩。这是根据他的遗愿进行的,也确实如他一贯的风格。他家尊崇他最后的指示,没有在家中举行三天的丧事,从宣布死亡那一刻起的第二天,就匆匆火化,安放在了自家的祠堂中。流程很快便结束了,一个人就这么消失在了嘈杂浮躁的人间。
六月的天气逐渐开始蒸蕴,温度都高了不少。加上梅雨提前到来的关系,天空连日阴沉,降水连绵不断。欢笑与痛苦,都被倾倒向大地的雨水洗刷一净。
此刻我正和秦初一坐在秦三友生前住的房子中,庭院里依旧是我离开前的景象,银杏树的叶片比之前大了许多,过不了多久就要开始结果子了吧。按照遗嘱,秦初一继承了他爷爷的房子。故人不在,留着房子圈禁住了往日无数的思念。
妈妈说秦初一这几天一直把自己关在他爷爷家,一步都未踏出门。我担心他出什么事,早早地就赶过来来陪他。他并没有做什么偏激的事情,只是静静地坐在正房门前的石阶上,望着院子里的景致,似乎仍然可以感受到秦三友拿着扫把,笑呵呵地跟我开着玩笑,扫着满地金黄。
“初一,”我轻轻地喊他,“你还好吧。”
“我没事。”
接着,又是一阵寂静……
自从秦三友逝世后,秦初一就变得沉默寡言,俨然不是之前那个活泼开朗的年轻人了。不加修饰的他,倒让我觉得与鹤有一丝相似。
“小恙,你相信我对不对?”他突然撇过头,紧紧盯着我的眼睛,语气坚定地说道。
“对啊,怎么了?”他的眼神像是一把利箭,让我逃避不开。
“他们都不相信我,说我是思念过度产生幻觉了。其实我知道,我爷爷身体出问题,根本就不是什么心肌梗死,他身体那么好,常常锻炼,怎么可能得那种病……”
又是心肌梗死。
“初一……”
“我们那天从汜祁镇回来之后,那个影子就一直没有离开过。是它带走了爷爷,你相信我!”秦初一灼热的眼神紧紧地锁定着我,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相信你,可是……”
“我一定要把那个黑影子给揪出来,无论如何。”
我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一直陪他在屋前坐到了傍晚。终于,他说有些饿了,我赶忙扶他起来去前屋吃饭。坐了一天,腿都有些麻了。
刚走到前屋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激烈的吵闹声。
“你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爸死的时候回来,你安的什么心!”
“你以为我愿意吗!爸不让我回来我能怎么办!倒是你们,怎么没好好照顾他!”
“你说什么!你想想你自己有没有出过一份力!这个时候跟我说房子的事情,门都没有!一切都按照遗嘱来!”
“遗嘱?!就凭律师那一张嘴吗?爸的房子就是有我的一份!如果不分给我,那新造的那一间就是我的!”
“那是爸留给小一的,你给我滚!”
“就算闹到法庭上我也不会罢休!”
“你快滚!我不想再看见你!”
接着,屋里传出东西碎裂的声音,特别的刺耳。
我搀扶着秦初一进门,迎面而来一个中年的陌生男人,急匆匆地从家门口走出去,脸上带着愤怒的表情,差点撞上我和秦初一。
“对不起……”他留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就是这个陌生的男人,我在手术二室门前见过他。当时觉得面生,现在看起来却多了几分熟悉感。
“那是我叔叔,”身旁的秦初一见我眼神依旧停留在那个男人离去的背影上,默然地说道:“大概又是为了分家产的事过来的,这个星期好几次了。”
秦三友生前立过遗嘱,但纸质版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怎么找也找不到。好在负责起草遗嘱的律师记得,就按照他说的办了。现在看来,事情变得复杂起来了。
走进客厅,秦叔叔正在气头上,胸口前后剧烈地起伏着,往嘴里猛地灌着水。秦阿姨则在一旁扫着地,清理着刚刚摔碎的另一只茶杯。看到我们进来,她立马换上了微笑,但看得出,她依旧心事重重。
“诶,你们回来啦,哎,老秦,别气了,一起吃饭吧。”我接过秦阿姨手中的扫帚,她则去忙着做饭了。我看着因激烈正常而残留下的一地狼藉,这事情肯定一时半会儿很难解决。
地上的碎屑蹦地到处都是,我只得一点一点去角落里清扫。就在这时,我突然注意到角落里的沙发上,有一个被布包着的东西正躺在上面。我好奇地走过去,拿在手里掂了掂。
“秦叔叔,这是什么?”我走过去把东西递给他,一边问道。
“哦,这个,”他显得有些意外,从生气中回过神来,接过了我手中的包裹。“大概是那个混蛋刚刚落下的吧。初一,你先收起来,等他过两天再来的时候还给他好了。真是的!别到时候以为是我们家偷了他的!”
秦初一听话接下了包裹,也放在手里掂了掂,露出了惊奇的表情。
“诶,还挺重。”说罢,他立马解开包裹上的布条,里面的东西赫然呈现在了我们面前。
秦叔叔刚想阻止他,但看到里面的东西,停止了手里的动作,也跟着看了过来。
包裹里躺着的,是一个陶罐,全身棕色,表面十分光滑。陶罐上面没有任何标记,看不出什么年代的产物。
“这不会是什么古董吧?”秦阿姨也凑过来,好奇地说道。
“不可能!”秦叔叔一口否定,“那混蛋这么穷,怎么可能买得起什么古董!”
我也被这个奇怪的陶罐迷住了,不禁摇了摇它,奇怪的重力感让我吃了一惊,里面居然传出了清脆的晃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