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老二,你拿刀干嘛,你可别犯混啊!”阿玛与额娘在后面追了上来。
“我的老儿哎,为了一女人你不能不要额娘啊。”额娘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一把抱住了肃文的腰,“一个人一辈子吃穿用度都有数,你跟惠妞,就没有那个夫妻命!”
看着两人急成那样,肃文笑笑,“你们想哪去了,我,就这样!我找谁去啊?还不得让人乱刀砍喽!”他慢慢解开额娘的手,“我当值去,咸安宫现在都乱了套,还不知皇上怎么着我们呢,这节骨肯上可不能再出事。”
“真的?”
“真的!”
阿玛与额娘始终不放心,见他上马而去,犹自远望,福庆一脸担忧,“这人怎么就这么寸呢,这败兴的事儿怎么净往一块赶呢?”
肃文却没有听到阿玛的埋怨,他冷脸冷面,心里却象烧了一盆火,出了胡同,刚要打马快走,冷不丁从一家的照壁后转出两人来。
肃文赶紧一勒马缰,打眼一看又是雷时声与于振龙,“我当是谁呢,爷现在没空跟你们唠这个,等回头再说,我这儿有急事呢,起开。”他一举马鞭,连马也没下。
“您的事我们都知道,”雷时声有如铁塔一般,耸立当场,“你可是汉人啊,这满人的女人有什么好的?”
肃文大怒,马鞭凌空抽了一下,发出一声脆响,“还不劳您教训,该怎么着我心里有数。”
雷时声的表情却慢慢变了,了的眼睛紧紧盯住了那口玄龙刀上,手也情不自禁地伸了出来,两眼热泪盈眶,“督帅,督帅……”他竟一下跪了下来,伏地痛哭起来。
肃文也愣着了,赶紧翻身下马,“这怎么话儿说的,您起来说话,起来说话。”
于振龙赶紧过来搀起雷时声,低声道,“帮主,这不是说话的地儿,仔细着。”
雷时声掬一把热泪,口中却喃喃自语,“三十年了,三十年了,……”他蓦地转过身去,两肩抖耸,向隅而泣。
敢有哭泣动地哀,于无声处听惊雷。
霎时,肃文感觉心里又酸又热,自己虽不是他们说的那个少总督,但三十年间,历尽千辛万苦,始终不忘旧主,历尽凶难险阻,始终惦记复仇,就这份情谊,也值得自己尊敬。
况且,自己这个身体是真切地感觉难受!
“少总督,”于振龙见雷时声已悲伤不能自己,“知道您这些日子烦得慌,我们不该来,可是帮里有事,雷帮主急着回去,”他低声道,“才又来打搅,前日所说之事,您心里可有什么眉目?”
肃文看看他,也不言语。
“您以为现在是太平盛世吗?这天下不太平!”于振龙仍低声道,不时看看周边的过往的行人,“前些年,满人八旗中还有一参领,联络了一帮满人的军官,想奉前朝皇子逃往陕西,奉为君主,以成不世之功,可是处事不慎,竟走漏了消息,最后全部磔刑处死”于振龙长叹一声,看看雷时声,“这天下人还是顾念旧主的!”
肃文仍是不说话,想起悟心方丈那沉痛的神情,心中又是一阵搅疼。
于振龙注视着他,“东南、西北都有战事,各地起义不断,天理教最近也在谋划着大事,少总督,我玄甲军的老将士这些年雷帮主慢慢收拢到一块,加上新入帮的兄弟,我们玄帮的弟兄已遍布大江南北,且在……只要您振臂一呼,立马可以起事。”
肃文惨白着脸一摇手。
那于振龙倒也心思玲珑,马上转变了语气,“您既然还没想好,那我们不也能强逼,只是那张凤藻,您一定要小心,”他瞅一眼那口刀,“此人在玄甲军时城府就深,说不定已认出你来,不过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
肃文道,“这把刀本来就是流落到我家,过年时在保和殿,他确实要过这把刀看了看,可是这快半年了也不见怎么着啊!”
于振龙一下紧张起来,“帮主!”
雷时声双眼通红,一下转过身来,“少总督,反了吧!你喜欢那个满人家的姑娘,只有造反才能把她夺回来,据我们所知,选上秀女怕是这一辈子与你无缘了。”
肃文心里蓦地一动,但,造反就可以把惠娴夺回来吗?怕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造反,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自己如果造反,一家五口连带着亲戚恐怕也是命难保全!
想想十六年含辛茹苦,穿衣问药,一把屎一把尿拉扯自己成人的阿玛与额驸,想想那个在外面有了什么好吃的,回回带给自己的不着调的大哥,那个为家全白没黑的操劳的嫂子,那个古灵精怪的三妹,他又犹豫起来。
多隆阿、胡进宝,墨裕、麻勒吉、海兰珠、勒克浑、张凤鸣、秦涧泉、张家骧、魏瑛、宏奕、宏琦、毓秀……一张张面孔飞快从眼前掠过。
宣光帝,这位当朝的皇帝,不但赦免自己善诛苏冲阿的死罪,而且,雨天里亲赏油靴,特旨简入蒙养斋,赐千里眼,赐名精勇巴图鲁,擢升为正六品前锋校,前些日子更是帝心特简,命自己带兵一举抄掉八大胡同……
这位皇上,开办新学,整顿内务府,刷新吏治,禁毁行院,废除贱籍,妇人改嫁,哪一项举措都是千古未有,行人所不能行,……
雷时声有些沉痛道,“少总督,你怎么这么优柔寡断,你祖父哪象你这般?那是决心一定,天雷振动,那又是何等痛快!”
于振龙看看雷时声,“少总督一时有些犹豫,这也是人之常情,帮主,不如我们先回去,少总督,我们在顺天府也有分舵,有事你言语一声,帮里的弟兄们万死不辞,赴汤蹈火!”他看看雷时声,“您有事,可以直接到史家胡同找一家马连升狗皮膏药铺子,您只要报上字号,他们听凭您差遣。”
雷时声也道,“最近京里也不太平,少总督千万要小心。”
肃文心里一动,“前几日顺贞门刺驾是不是你们干的?”
告诉他,他这样不决,再给你一年时间,毕竟你长于满人之家,国家大义为重,家仇国恨,我们已在岛上
二人互相看看,“不是,我们还没蠢到进宫刺杀皇上。”
于振龙接着说道,“但最近一些时日,天理教教徒纷纷进京,各地的堂口也都蠢蠢欲动,也联络过我们玄帮,我们没有理会他们。”
“那是不是天理教干的?”肃文追问道。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我们只听说,他们宫里有人,……如果他们刺杀皇上成功,再传檄文天下,一举反了,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就不用在大兴和宛平集结那么多人了。”
雷时声一挥手道,“这就是一帮乌合之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要再理他们。”他看看肃文,一拱手,“少总督,保重!”
于振龙也是一拱手,转头几步上了雷时声。
肃文看着他们的背影,手不由自主地也拱也起来,又无力地垂下了。
“挺身登峻岭,举目照遥空。
家仇思故主,国恨念将军
……
剑气冲星斗,文光射日虹。
……”
雷时声虽已走远,但那苍郁的声音却回响在耳边,一阵风过,肃文揉了揉眼睛,眼睛湿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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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王府。
肃文一下跳下马来,门口的侍卫马上拔刀上前拦住了他。
“去,进去通禀一声。”肃文摸出那面金牌一晃,“我要见詹士谢图。”
“你是咸安宫的肃文么?”那侍卫冷冷说道。
“正是,”肃文马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认识我吗?还是……”
“请吧,詹大人早已等侯多时了。”那侍卫一挥手,示意他自己个进去。
坏了,不会又掉进他们的坑里了吧?肃文竟顺手摸到了刀上,那侍卫看他一眼,再不理睬。
肃文只得一人进去,“老詹,老詹!”他进门便喊,一边喊一边穿廓过檐,来到万福阁前,故地重游,柳如烟的身影马上在脑海里清晰起来,难道自己还是对她这般难以忘怀?
如果当初一撕破脸皮,那她,说不定已是别宅安置,自己也享尽齐人之福。
“呵呵,怎么不喊了?”詹士谢图的声音蓦地响了起来,“想念旧人了吧?”他一脸揶揄的笑,正站在台阶上吃着手里的豆干。
“啊,詹大人,您吉祥!我这不是想你了么,来看看您啊,呀,您还活着啊?”肃文笑道,“本来我是带着香烛来的!”
詹士谢图也不生气,反而笑得更加厉害,“劳您惦记,您还全须全尾地,我也不能先走一步不是!”他几步走下台阶,步子有些虚浮,“来,吃这个,豆腐干与花生同嚼有火腿味。”他递过一把花生来,嘻笑道,“呵呵,保密啊,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肃文一把接过来,也笑道,“老詹,不是我说你,外面把你们侍卫都骂成乌龟王八蛋了,大白天的还能让人溜进宫里,听说你还伤得不轻?”也不等詹士谢图回答,他连珠炮似地道,“就你这点饷银,连螃蟹都吃不起,还那么卖命,忠臣啊,绝对的忠臣,忠臣哥,赶明儿,不,今儿我就请你吃螃蟹宴,要是不嫌弃,再到我的医院里去当个副院长,如何?”
“谢谢您来,我吃素!”詹士谢图一扬手,笑道,“吃你的席面,我怕你下毒,拿你的银子,这倒可以有,不过,少了我不干啊!”他挤挤眼睛,“柳如烟刚出去,要不要叫好回来?”
“行了,我还怕被你们蛰着呢!”肃文没好气道。
“你把她当蝎子了?”詹士谢图笑不可遏。
“不是把她,是把你们!”肃文笑道。
詹士谢图却正色起来,“皇上说了,詹士谢图走起来象螃蟹,不象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