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精彩的辩论结束以后,人群大多各自散去,毕竟作为工作人员的他们还得布置会场,仍旧围绕在阿鲁埃身边的,大多是像钟铭这样,慕名而来或是抱着什么目的的拜访者,而在这些人之中,钟铭有一个优势,那就是凶神恶煞的相貌引人侧目。
吸引一个儒雅人士向启蒙主义者发问,这没什么可荣耀的,毕竟他们本来就好学,但是如果让一个凶神恶煞的混混愿意虚心求问,那就是大大的荣耀了,于是与几个推荐者背景较硬的人对话完以后,阿鲁埃便点了钟铭的名字。
而阿鲁埃果然不记得钟铭了,要知道钟铭虽然在裴思琪有那么些名字,但那是在对本土人来说遥远的蛮荒之地,更何况钟铭和阿鲁埃也就在12年前相见过一次——还是钟铭在台下看着阿鲁埃。
不过在钟铭拿出了自己的优秀学员毕业证,并说出自己曾是阿鲁埃最引以为豪的那场演讲中的听众,阿鲁埃看向钟铭的脸色也都柔和了不少。
接着在两人简略的交谈中,钟铭硬朗干练的风格让阿鲁埃看的非常顺眼,因为理性启蒙主义者崇尚的是做实事,钟铭显然符合这个范畴,再加上钟铭特意挑阿鲁埃喜欢的话说,所以相处愉快的两人便互相换了通信方式。
在简短的聊天中,钟铭也得知这次“理性运动裁断会议”召开的原因,就如其名字所说的一样,裁断。
这十多年来随着“理性启蒙运动”如火如荼的在悉伯流行,吸引了越来越多的贵族、市民们加入这个运动,也有着繁星般灿烂的成果。只是每个组织大了以后都会出现各式各样的问题与分歧,而随着“理性启蒙运动”的越发壮大,这个问题也出现了
加入“理性启蒙运动”的参与者,通常自称为“启蒙主义者”,每个主城都有这么些年轻的贵族和市民追随阿鲁埃的脚步,于是他们效仿阿鲁埃在迪马成立迪马启蒙俱乐部一样,于自己所在的城市成立了启蒙俱乐部
然而悉伯何其之大,可以说是南疆最大的国家,虽然启蒙俱乐部大多只在本土开设,但是这数量累计下来,也让启蒙俱乐部为数不少,再加上十多年的发展以后,启蒙俱乐部几做到了每座大城市都有一个。
如果启蒙俱乐部是一个政党,那这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了,阿鲁埃是要被招进王宫中好生招待的。
可是启蒙俱乐部偏偏不是,并且启蒙主义者大多带着反传统的思想,比三百多年前提出理性复古的彼拉多更加激进,因此各个俱乐部之间也不设头头,即“我们不需要‘代表’来代表我们”。
其实在冷弈看来,这主要是各个启蒙主义者之间各个人五人六,谁也看不上谁,同一个俱乐部内就分歧颇多,那就更别提选出一个代表俱乐部的人,或者将所有启蒙俱乐部给拧成一股力量了。
这样导致阿鲁埃虽然有“理性启蒙运动”发起者的荣誉头衔,是所有启蒙主义者公认的倡导者,可是阿鲁埃却不能因此将这份荣誉头衔转化为政治力量——而阿鲁埃似乎也不关心这个,他似乎仅满足于通过文笔抨击时政。
而这么一来,各个启蒙俱乐部之间唯一能联系起来的方式,只有阿鲁埃本人在每年挑个时间,邀请各个俱乐部内的头牌人物聚在一起,相互交流总结一下自己所在的俱乐部去年做了什么,为人类文明有什么贡献。
别笑,很多启蒙主义者真的是这么想的,在他们看来他们是为了全人类的福祉而奋笔写作,虽然没有什么实际的贡献,但是所谓什么“思想的贡献要比物质的贡献大上一万倍”云云。
说真的,这几年冷弈也是有看过这群人写的文章,有些文章确实写的不错,比如阿鲁埃等人,但是还有一些所谓文章,不过是启蒙主义者之间互相吹水,这也反应了启蒙运动的一个现状,良莠不齐。
而今年这次聚会的法统来自过去几次会议,只不过有所特殊而已,这次会议不再是单纯吹水而是加上弥合分歧的目的。
作为一名启蒙主义者,同时是大悉伯主义者,阿鲁埃每年召开会议的时候都会更换地点,美其名曰要感受祖国大好河山,踏遍每一个角落,于是今年轮到了在悉伯城市中存在高不高的雅世艺。
不过同样在冷弈看来,这不过是一个平衡措施而已,启蒙主义者反对独裁专断,而长期在一个地方召开,试图让一个俱乐部跃居其他俱乐部之上,无意都会导致这个问题——至少启蒙主义者认为会导致这个问题,所以就每个城市轮着召开。
那么各个俱乐部的分歧是什么呢?原本启蒙主义者抨击的对象是相同的,“愚昧”,“野蛮”,尤其是继承自“中世纪”的黑暗作风,为此他们撰写诗歌、撰写文章,用各种方式去嘲讽这些不好的事,通过文字来抨击“中世纪”。
但是抨击着抨击着,阿鲁埃一干人等就发现出问题了,一些启蒙主义者调转火力,把抨击的目标变成了工厂、新兴市民等,觉得如今的社会在某些方面还不如过去,比如《济贫法》等等。
去年开始,两派启蒙主义者在报纸上互相骂战,骂战持续了半年多,骂战起来以后启蒙主义者就发现问题更多了,原来他们互相之间的分歧是如此之大。
到了最后,还是阿鲁埃以启蒙主义倡导者的头衔作为威压,一个人一个人写信过去修补关系,才暂时将骂战压制下来,于是便有了今天这一次调和双方关系、确立所有俱乐部共同纲领的会议。
对于阿鲁埃这个计划,钟铭是相当不看好的,从捕奴行省走出来的钟铭认为,唯一能让别人心平气和听你说话的方式就是运用物理手段,而阿鲁埃显然不打算使用物理手段,而是要用口头辩论的方式进行说服。
钟铭是粗人,虽说粗中有细,但即便如此钟铭也不知道如何能通过辩论说服别人,多罗克大学中的辩论比赛那是因为有投票员,有评委老师,起码有一个标准,如今这帮人都已经从大学毕业这么久了,就他们的地位,谁敢当他们的评委?
对于自己这些感想,做人圆滑的钟铭当然不会直接对阿鲁埃这么说,“放弃吧,你所做的不过是徒劳”,于是谨慎的闭上嘴巴,等待着几天之后的大会,盘算自己能从这次会议中认识哪些人,得到多少人脉。
既然连钟铭这个对启蒙主义不怎么接触,仅仅是凭经验都能判断这次会议注定是无果的,更不用提从“理性与野性”的演讲开始就一直关注启蒙运动的冷弈。
而和阿鲁埃不同,嫌热闹不够大的冷弈没有弥合矛盾的想法,他的想法是既然矛盾注定无法弥补,那自己不如干脆推一把手,让分歧彻底暴露出来?
数天后,会议正式开始,这可以说是理性启蒙运动十余年来,各地启蒙主义者大师们聚集最全的一次,或许他们也知道,如果这次不聚一聚,以后恐怕就再也没法以一个派系的身份再聚一次了,并且这还是决定启蒙主义者走向何方的会议,又如何能不来呢?
会场是通常的礼堂设置,高台上是演讲台,用于发言与辩论,只是讲台下的座位被特殊布置过,以安置到来的理性启蒙主义者。
按照阿鲁埃的预计,目前启蒙俱乐部分为三派,仍然追随阿鲁埃最初目的的正统派,转而开始抨击工厂制度的异端派,以及还没有表态的中立派。因此会场的椅子也被分成了三派,中立派坐中间,正统派坐左边,异端派坐右边。
此外,正式座位的后边和两侧还有安排椅子,只是那些椅子都比较简陋,因为这些椅子是给没有加入启蒙俱乐部,却对这次会议抱有兴趣的启蒙主义追随者,阿鲁埃就坐在这一排中,靠着自己的凶神恶煞的相貌,他成功抢到了左侧较前面的椅子。
会议开场时间到了以后,人员各自入座,阿鲁埃也做到了旁听席上,这就是作为多罗克大学毕业生的好处,那些在场外探头探脑的人才是最惨的,不过他们反倒是乐此不疲。
等时间正式到了以后,阿鲁埃最先上台,他环视四周一轮以后,以一番老调重弹的“愚昧与理性”拉开了今天论题,谈论了理性的重要性以后,便开始述说主体,也就是启蒙主义者自身之间的分歧。
正当阿鲁埃按照流程,打算先让异端派和正统派陈述各自观点,然后诸位协商出能将观点统合的新看法时,冷弈附身到了阿鲁埃身上:“我觉得座位按照俱乐部所属来划分作为不太好,毕竟同一俱乐部内,每个人的观点也不一定相同,对吧?”
冷弈的发言让参与会场布置的人有些诧异,排练的时候阿鲁埃可没说会有这一段呀,不过正是这样,也让参会者感到更加的有趣。
“不如这样,正好场上有三列椅子,所以我会说三段话,分别代表对国家思考的三种观点,认同我所说的话便依据我的指示做到相应的椅子上,不要去管你们原本位于哪个俱乐部,怎么样?如果想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不凡先让开,给围观者们坐位置。”
于是启蒙主义者来了一番举手表决,同意冷弈提议的占了多数,于是这个提案被通过,看起来大多数俱乐部里面的启蒙主义者相处并不融洽。
望着参会者开始站出来,冷弈露出了阿鲁埃习惯的微笑,然而包括钟铭在内比较敏感的人,却从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微笑中无来由的打了一个冷颤,钟铭感觉眼前这个阿鲁埃,似乎变得有些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