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泽尧扮演的书生背着木质书娄经过破庙。
被幕后主使控制着的各路鬼怪纷纷现形。
呈现在观众面前本该是鬼哭狼嚎的恐怖场景,但在现场看一个个群演努力张牙舞爪的样子,要是绷不住的,恐怕会啼笑皆非。
杜桥把头埋在水底下,捏着鼻子闭紧嘴巴只等着冒出头的那一刻。
但不知道是意外还是怎么的,迟迟没有脚步声过来。
她只觉得胸腔越来越闷,然后慢慢转换为疼痛,终于控制不住张了下嘴。
水一瞬间流进嘴里,入口苦涩,还带着浓重的泥猩气。
林沐阳站在镜头外的片场边缘,看着水塘的方向眼里闪过一抹担忧。
刚刚蒋泽尧扮演的书生在快走到水塘前的时候不小心被脚下的草给绊倒了,按理来说这是演出出错,要重新拍过,但导演没喊‘卡’,演员就得接着摔倒的戏份自己加一下戏接着走下去。
这就导致了到水塘的时间有无形中延长了将近两分钟的时间。
这会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集中在男主角身上,又有谁还会记得水塘里还有一个正憋着气扮演水鬼的群演呢!
在水下又控制不住喝了两口水,杜桥感觉到自己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快要坚持不下去了的时候,终于听到堪称救命般的脚步声。
她强忍着想要一口钻出水面大口呼吸的冲动,按照之前那位工作人员的交代,从头开始一点点浮出水面,然后尽量稳住身形的移到岸边,小幅度地爬到岸边坐下,伸手开始安静地打理头发。
镜头在她的背影上一扫。
本来把目光全都停留在蒋泽尧身上的导演,在看到那抹连脸都没露出来的白色身影上时,视线微不可见地顿了顿。
蒋泽尧这会也有点呆。
他这会正站在水塘边上,也是在场所有人里距离杜桥最近的。
从他的角度,正好能看到画着防水鬼妆的少女被水浸湿了的侧脸,清透无暇,缥缈如画。
纤长白皙的手指缓缓穿过及腰的黑发,对比鲜明近乎刺眼。
身上的白纱被水浸湿,贴合在身体上,月光下和灯光下,勾勒出一抹画笔难瞄的侧影。
蒋泽尧相信任何男人在看到这么一幕的时候都会有片刻失神,他自然也不例外。
场外。
林沐阳抿了抿唇。
他承认在看到杜桥背影的时候也惊艳了片刻。
之前见到的杜桥,一直都是一身宽松的T恤,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只能看出来人挺瘦,却没想到身段这般绝。
对,就是绝。
林沐阳想不出来其他的字来形容了。
“好,卡!”
一条过!
在场众人心神跟着一松。
蒋泽尧的助理飞快跑过去递过去一个保温杯,“尧哥,喝点水。”
蒋泽尧接过杯子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水塘边上。
正准备开口吩咐自家小助理去拿一条毛巾过来,就见有人已经跑过去递上毛巾了,只好又把话给咽回肚子里。
水塘边。
杜桥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目光道了声谢,展开后把全身给围了个严严实实,这才扶着手边的柳树道具弯腰咳嗽起来。
之前喝的那几口水因为她动作的原因还混了些泥沙,这会进到嗓子里,磨得嗓子生疼。
蒋泽尧喝了水正准备去休息会,听到身后传过来的咳嗽声脚步一顿,扭头看向身旁亦步亦趋的小助理,“我不是还有个备用杯子,灌点热水给那位小姑娘送过去。”
小助理:“······”
惊讶归惊讶,他还是老老实实照办了。
不过等他灌好水回来,就见那小姑娘身旁已经站了一个男人。
捧着杯子一时就有些踌躇了。
林沐阳帮忙拍了拍杜桥的背,看她一副快要把肺给咳出来的模样,心里也多了分心疼,嘴上却说道:“现在知道演员这一行的辛苦了吧,方才我真怕你没坚持住冒出头,要是方才真忍不了,咱们这会也该滚了。再坚持下,我看看给你找点水,以后你自己最好随身带个杯子,这次我也有错,给疏忽了。”
杜桥直起身抹了抹嘴点点头。
趁林沐阳没注意,把抹嘴的那只手手背往一旁的树干上蹭了蹭,咽下了嘴里的腥味,“好,我记下了。”
林沐阳听着她沙哑地不像话的嗓音,“先别说话了。走,先换了衣服再说。”
两人转身,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捧着一个杯子的年轻人。
还在犹豫要不要把保温杯给过去的小助理在看到对面少女的脸后。
终于明白他家尧哥怎么会突然想着去关心一个无足轻重的小群演了。
三个人面面相觑片刻,小助理主动上前了两步,“你好,我是蒋泽尧蒋老师的助理,他让我给这位姑娘送点热水过来。”说着递上保温杯,“这保温杯是蒋老师备用的,全新的,放心用就好。”
杜桥没第一时间去接,转头看向林沐阳。
林沐阳脸色变幻片刻,最后还是伸手接过来,“代我们桥桥谢过蒋老师。”
“不客气。”
林沐阳等人转身离开,拧开保温杯的盖子递给杜桥,“慢点喝,烫。”
杜桥接过来先漱了漱口,才小口慢慢喝起来。
嗓子顿时舒服多了。
林沐阳在一旁余光瞥见杜桥往蒋泽尧补妆的方向看过去,冷不防出声:“杜桥。”
杜桥收回目光转头看他,“嗯?”
“那位让人给你送水的蒋老师,在圈子走的就是温柔体贴的大哥哥人设。平常的路透里,大多也都是他帮工作人员打伞,给群演买水买奶茶喝的照片。我的意思,你能明白吧?”
杜桥沉默了片刻。
在林沐阳忍不住想要再次开口的时候,点了点头,声音还有些沙哑,但透着一如既往的冷静,“我明白,林哥放心。”
林沐阳只好把话又咽回去,淡淡嗯了一声。
杜桥扮演的女鬼只是昙花一现,接下来就没有她戏份了。
换回自己的衣服又卸了妆,杜桥就收到了手机转账的信息。
她抱着杯子把转过来的五百块钱又转了一百五给林沐阳,蹲在角落看了会手机屏幕上显示的三百五十块钱的余额,开始等着其他演员换好衣服卸妆,好坐大巴车一块回去。
车子返回到昨晚集合地点的时候刚刚凌晨五点多。
杜桥被林沐阳叫醒,迷迷糊糊下了车。
被清晨的冷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林沐阳正跟钟霖说话,闻声回头,“回去后先洗了热水澡,熬点姜糖水喝了。”见杜桥乖乖点头,他神色又缓和了些,“有适合的角色我就联系你,等我消息。”
这次没等杜桥发表意见,他先一步拦了一辆出租车,直接把人塞进去,摆摆手,“再见。”
杜桥:“······”她心疼刚到手的工资!
林沐阳转头去看钟霖,见他还在看那辆已经驶离的出租车,突然心头一动,“你觉得杜桥这小姑娘怎么样?”
钟霖沉默片刻,答:“是个能忍的。”
林沐阳深有同感地点点头,“我用手表记了下时,这丫头在水底下憋了将近六分钟。”
钟霖眼里闪过一抹震惊,“我最多四分钟,这姑娘对自己够狠!”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无言。
**
车子停在小区门口。
杜桥忍着肉疼付了将近五十块钱的车费,回到家先熬上姜汤,接着又洗了个热水澡,这才感觉自己重新活过来了。
喝完了一大碗没加糖的姜汤,杜桥又利索地做了两人份的早饭。
出门之前,她照了下镜子,又回房间找出不知道过没过期的口红薄薄的涂了点。
掩盖了下太过苍白的唇色。
这才出了门。
杜小云看见推门进来的杜桥,又把刚拿手里的手机给放下了。
“我正准备给你打个电话呢,忙了一夜上午就好好在家补眠别过来了,怎么还做了饭?”
杜桥把保温桶放床头柜上,“吃完在这补眠也一样。”
杜小云帮着把床上的小饭桌给支起来,听见杜桥的声音又猛地抬头,“你嗓子怎么了?”
杜桥在过来路上就想好了理由,毕竟她不能一句话都不说,闻言一脸若无其事地开口:“昨晚上路太黑,一不小心摔了个狗吃屎,沙土灌嘴里了。”
“以后晚上的工作还是尽量少去,你看看,多危险啊。好好睡一觉去买个梨吃吃,润嗓子的。”
杜桥笑着点点头,“好。”
吃着饭的时候,杜小云看到另一边床头柜上摆着的果篮,一拍大腿,“我差点忘了,昨个有个小伙子来探望我来着,说是你朋友,这果篮就是他送的,你待会打开看看里边有没有梨。”
“小伙子?我朋友?”杜桥从碗里抬起头看了眼另一边包装精美一看就不便宜的果篮,“叫什么名字?”
杜小云:“······我没问,那小伙子也没说。”
杜桥:“······”
“不过人高高瘦瘦的,看着蛮帅气。”
杜桥脑海里第一个想出来的人就是陈锐,但很快有推翻了这个猜测。
如果是陈锐过来探望,那于晨肯定也会跟着一块来。
那还能有谁会自称她朋友?
更准确来说,她在望州认识的大小伙子,比较相熟一些,勉强可以用朋友来相称的,应该就只有一个陈锐了吧。
而且,他和陈锐之间用同事来称呼还更合适一些。
再加上知道杜小云住院的事。
脑海里一个人的脸一闪而过,杜桥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这个就更不可能了。
想不出来索性不想,杜桥含糊应了一声,继续低头吃粥。
杜小云见状也歇了自己的一些小心思。
吃完早饭,杜桥自觉往病房的小沙发上一窝,抱着一床小被子,在杜小云的监视下没一会就睡熟了。
也彻底忘了给把邮箱草稿箱里的一封邮件给发出去。
自然也不知道杜小云在她睡着后悄悄下了床,挪到小沙发前看了她好一会,又去了卫生间里,沾湿了两片纸巾。
**
一整夜再加一个早晨都没有收到杜桥发过来的邮件,这在之前是从没有发生过的事。
沈一舟有些担心,这就导致了他讲课的时候,在看到收到自己课表依旧没有杜桥人影的课堂后,下意识地拧了拧眉。
直到下课铃声响起,韩越起身上讲台帮忙收拾东西,犹豫了片刻还是没忍住问道:“沈教授。您心情不好吗,要不要跟学生说说。”
沈一舟摇摇头本想说没事,又突然想起来韩越和杜桥应该是认识的,顿了下开口问道:“韩越。”
“在。”
“你有没有杜桥的手机或者微信?”
韩越刚拿起讲台上放着的养生人士专用保温杯,闻言手上一松,被子差点脱手掉下去,“杜,杜桥的手机和微信?”
沈一舟点点头,“嗯。有吗?”
韩越心情复杂地摇摇头,“没有,其实我跟她也不太熟。沈教授您要找她吗?”
“我昨天晚上给她发了一封邮件,她现在还没回我。”
韩越在脑子里纠结了半晌,咬咬牙开口:“我知道她干什么去了?”
对上对面看过来的目光,韩越头皮跟着硬了硬,“我前段时间在学校后面的医院看见杜桥了。”
沈一舟摘眼镜的动作一顿,“她病了?”
“不,不是,是她阿姨。当时她就坐在重症监护室门口,她那个阿姨的病应该挺重的。昨,昨天晚上,我想着好歹认识一场,就过去探望了下,结果杜桥不在,就她阿姨在病房。杜桥阿姨说她去影视城那边工作去了,上的夜班,早上才能回来。没回您邮件,我猜她这会应该是在补觉吧。”
顶着那双感觉深不见底的眼睛,说完这么一番话的韩越忍不住身后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他这会真的怕沈教授会问他那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回来的话来。
但事实是,沈一舟什么都没问,只淡淡收回目光,接过那只幸免于难的保温杯,“好,我知道了。杜桥阿姨的病房号写给我。”
韩越忙撕了张自己笔记本上的纸,写好后双手递上去。
沈一舟接过来,往纸上看了眼,又抬眸看了眼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韩越,一手拿书一手握着保温杯,转身出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