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峥低头望着自己这一身狼藉血污,周身血液被对方的视线冻凝固了一般,他浑身都冷。
他像弥补缺漏一样一点点践行着当初的约定,却不想变故来得这般突然。
对方眼神里的情绪太多,嘲讽、怀疑、憎恶……这些情绪被一股脑抛给他,像是几大个耳光,扇得他痛不欲生。
当初去梁州的路上他暗自嘲讽对方像个傻子,如今的他不也像傻子一样么?
甚至比傻子还惨,那傻子起码有人偷偷喜欢。
何子鱼懒得再跟楼轩等人大眼瞪小眼,他抽身就走,楼轩捏紧拳头想给他两下,干脆送他去死好了。
但一想到对方正等着他动手,他就心气不顺。
怎能如此不上进?!
要是杀了司马峥他们,这人会如何?
楼轩顿住,觉得此计可行。
然而他回头时就看到司马峥一副死了娘的表情,登时又噎了一下。
怎么回事,方才那个被打成狗还能抖擞起来的人哪去了?
他看向詹屏,詹屏左手扶着聂安,右手扶着阿泉,后面三老哼哼唧唧的相互提溜。
何子鱼连司马峥都不顾,还会顾别人?
难办。
楼轩快步跟上何子鱼,打算再劝劝。
何子鱼没见过这么愚蠢的一楼之主,很不顺眼的将对方推开,楼轩麻利的稳住脚,在他耳边絮叨“生命的价值”以及“人来到世间的意义”,翻来覆去的讲。
这货不去当灵魂导师是正确的,越讲何子鱼求生欲越低,并准备拉上对方陪葬。
何子鱼冷漠地想:“傻逼。”
“北方荒漠里有一棵小树,在没水没营养的恶劣环境下,顶着暴风长成了一棵大树!你看看,生命多么了不起!”楼轩一脸痛惜的说道。
“你让它在水草丰美的江南它怕是活不下去。”何子鱼心道。
“有棵小树被雷拦腰劈掉一大半,剩下那一半仍然长成了参天大树!”
“好励志,把人劈掉大半试试?”何子鱼心里冷笑。
“有棵树……”
何子鱼楞然。
全是树……
他瞅了眼一脸满足并讲到第十棵树的楼轩,突然有点同情对方。
血楼上层的想象力该是多么匮乏啊。
这倒也不怪上层,因为血楼的基地设在深山里,睁眼闭眼全是树,幼年时期几乎不能踏出基地的小刽子手们低头是血,仰头是天,四面是森森古木。
想象力扯远点还能幻想到沙漠里的小树苗顶风成长,要是就地取材,就只能想像“以前有棵通天巨树”这种类型了。
楼轩属于想象力比较远大的那种,已经讲到观音菩萨净瓶里那根小柳条在南海长出一大片柳条海洋的盛况了。
何子鱼恼怒于对方呱噪,又感动于那份锱铢必较的职业操守,这要是换做他当赏金猎人那会,早带着人头打道回府了。
楼轩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回头一瞧,吓了一跳。
“你脸怎么绿了?!”
何子鱼阴森森的停下脚步,楼轩身上忽然一凉,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囫囵穿透,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下一刻左手手指自己活动起来。
楼轩:“……!”
这是,鸡爪疯?
他这般想时右手也开始活动,然后活动脖子,像有个什么东西进了他身壳子,慢慢熟悉每处关节一般。
楼轩心下大骇:见鬼?!
心头有个声音不客气的道:“正是。”
就在他惊骇之际,原本一心求死的何子鱼不知道为啥突然想通了,经过一口悬洞时猛将他往里一推。
楼轩:“……啊草!”
他叽里咕噜往里滚时心中大骂:这狗逼!
在他壳子里的那位大骂:“他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这下怎么出去?!
方逊本体附在何子鱼身上的暖玉中,只有贴近他时才能自由出入寄居者体内,现在这种状况,就等于他跟楼轩被绑定在一起了。
这时魂体完全与对方身体融合,他的心声过往以及楼轩的心声过往全互通有无。
方逊看到对方易容成谢不逢从没与何妍同房、甚至连人家的手都没拉过、却纠结于两人成亲几年何妍还没怀孕的那些只有血楼的人才会有的念头时,狠狠沉默了。
楼轩看到方逊万花丛中过自觉谁也不爱最后被一个毛头小子拿捏住爱情命脉、一边纠结断袖要不得一边忍不住晚上偷吻人家、然后因为被人先下手恼羞成怒强上真香、明明爱得死去活来却死不承认顺带在那种激烈的时刻嘴贱结果把人气走自己晚上偷偷掉泪的场景,狠狠震撼了。
滚地后两人在心里异口同声道:“从未见过如此愚钝之人!”
“……”
两人一个情场老油条,一个初吻都没送出去的大龄童男,杵在同一个壳子里,彼此颠覆着二十多年的认知。
方逊:堂堂血楼阁主竟然喜欢听儿歌,还自己编?可怜!
楼轩:堂堂大将军竟然吃假死药,却被赵雅丢进弱水最后真死,凄惨!
方逊:大阁主竟然会因为被猫咪吓到而偷偷躲起来哭,有趣。
楼轩:这人小时候就偷偷拉着何子鱼玩拜堂,还说长大后娶人家,结果发现是师父的小外孙,被吓到连夜收拾行李跑路,好纯。
……
楼轩勉强坐起来,知道方逊原本打算附在他身上带何子鱼远走高飞,却不料何子鱼那惊天一推。
方逊跟他商量道:“洞穴太高了,凭你自己压根出不去。不如扮回谢不逢呼救。”
楼轩一想到这人出去后就要用自己的身体带何子鱼远走高飞,而且还要做那种少儿不宜的事,就没搭理对方。
方逊笑道:“不过我还有一个法子,便是杀了你,你我就能摆脱这具躯壳。”
楼轩眼睛一睁:“你用我的身体,不许碰何子鱼。”
“……”方逊抬起手扼住喉咙,“还是杀了这具躯体吧。”
楼轩咬牙道:“好!”
正巧何子鱼对方逊有点不同,到时候易容成方逊的模样,激发何子鱼的求生欲,再一举歼灭顺便找和尚道士驱个邪,也行得通。
他掏出小镜子按压脸上的易容材料时上边传来一阵人声,三个老头叫唤着从洞边过去时忍不住朝里探头。
“好深,掉下去得粉身碎骨。”
就有个老头扔了块石头下来,楼轩连忙窜开,心有余悸的看着脚边这块尖溜溜的石头。
小老头给他等着!
没一会儿又过去一波人,楼轩加快速度,整理完后将外衣扒下,正襟危坐等着下一波人来。
然而一刻,两刻,五六七八刻……上面再无动静,楼轩的心渐渐凉下来。
大概是他命不该绝,正戚戚着,上面传来轻一阵浅一阵的脚步声。
楼轩大喜过望,清了清嗓子:“救命!”
回音在四壁横冲直撞,传到上面立马变了味,肖冰以为是鬼,呼溜一下跑得老远。
后面那个声音还幽幽的跟上来:“快来啊,这底下有好东西。”
肖冰狠狠一哆嗦:好重的怨气!
厉鬼!必定是厉鬼!
“在下白丘谢不逢,若能相救,必有重谢!”
肖冰听到谢不逢三个字时顿了顿脚:他在吴国跑腿时把各大世家的关系理得一清二楚,自然就知道谢不逢是白丘谢家长孙,娶了何子鱼堂姐。
但谢不逢远在白丘,来苍山做什么?
何况这边偏僻异常,他来也就罢了,还跌洞里去……莫非也被血楼追杀?
肖冰眯了眯眼睛,折回洞边道:“你怎么来这边还跌洞里去了?”
谢不逢温声道:“我妻离世前托我照顾小舅子,听闻小舅子在这边,故来相寻,却不料一时迷路,又不慎脚滑,故跌落此洞。”
因拔草药落后几步的唐大叔窜上前来,听完后立马去砍了一根长藤蔓,丢下洞去。
楼轩拉紧藤蔓,两人合力将他拽上。
方逊接过壳子的控制权,很有世家公子风度的朝两人拱了拱手:“幸得两位相救,在下感激不尽。”
肖冰笑道:“这路也走得太歪了。”
对方唏嘘道:“初次登山,惭愧惭愧,不知两位可知道我那小舅子?”
两人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要么被楼轩带走了,要么跟侯爷走了。天要黑了,公子跟我们一起下山吧?”
幸得皮糙肉厚,楼轩跌到洞里时脚狠狠歪了一下,但其他地方没伤着,肖冰和唐大叔一边一个扶着他下山,他有点感慨。
作为谢不逢的他跟作为楼轩的他其实没什么区别,但只因贴了张假壳子,待遇就天差地别,可见脸多重要啊——要是他把赵雅杀了易容成对方,底下那堆文武百官照样得乌泱泱跪下山呼万岁。
可见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脸与脸的关系。
何子鱼不见了。
司马峥紧追紧赶仍旧没追上对方,回到宅子里时他整个儿哆嗦,满屋子伤患詹屏忙不开,派人去外面叫了三个大夫。
血腥味萦绕在鼻尖,司马峥厌恶这种味道。
楼轩以谢不逢的身份得到了詹屏的精心治疗,詹大夫不仅给他伤腿缠好绑带,还用同情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最后又把这种同情的眼神落在满眼空洞的司马峥和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聂安身上。
楼轩没打算跟这伙人继续呆,告辞后才踏出门,方逊就掌握控制权,楼轩满肚子膈应的看着他穿过大街,买了一身斗篷,又往脸上带了个面具,左拐右拐。
不知走了多少个十字路口穿过多少个小巷,最后对方支棱着腿来到一座极其偏远的小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