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来的十两银子马上就要见底了,聂乌陷入沉睡,何子鱼庆幸自己一直把詹屏给的药方随身揣着。
可现在的问题是他连一半的药都买不起,他买了一身别人穿过的粗布衣裳,把那身女装当了,得了半两。
要是别人来起码要当五两,但他不懂行情,亦不懂底层人的生活逻辑。
当铺掌柜惋惜道:“我是看你可怜,才给你半两,要是别人,我只能给到三百文。”
他听完后感激不尽。
掌柜望着他远去的身影,悠然笑道:“傻子。”
何子鱼焦急地去四处找活计,然而大多数雇主只给他一个月三四百文的工资还不包吃不包住,他算了一下,发现自己那套床上用品都比自己一个月工资高。
在底层生存的人这么艰难么?
他还不知道那铺盖只要十文,枕头半文,而店家一口价:一两。
一两等于一千文,那铺盖枕头卖了个天价。
何子鱼在码头扛了十天沙袋,虽然从早干到晚,但每天能领一百文,中午有大锅饭可以吃,他早上留着肚子,中午狠狠吃一顿。
聂乌要人照顾,他跑了很多天,最终花了五百文请来一个农妇,叫春嫂。
春嫂为人和气好商量,每天照顾聂乌饮食起居,有她在,何子鱼大大的喘了口气。
他拼尽全力地挣钱,每天在码头上累得吭哧吭哧的,家里小,他没地方洗澡,一天的工作结束后他都会在外面溪水里洗涮一番才回家。
春嫂家离得近,家里还有两个孩子,所以住自己家,何子鱼跟聂乌挤一个屋子,睡地铺。
他偶尔喘不过气时觉得现在这种光景凄凉得让人无力,但偶尔会像得了天大的便宜一般,庆幸自己追上母亲了,庆幸还有药方,一切都正在缓缓步入正轨,他得努力挣钱养母亲……
昨天春嫂来跟他要三百文菜钱,他把菜钱给了以后再次感慨镇江物价之高昂。
殊不知那三百文几乎都进了春嫂口袋,而聂乌早中晚都吃寡稀的清粥——索性她已经瘦得皮包骨了,因没有针灸药浴皮肤又反弹成黑色,倒也看不出她的近况来。
小毛瘸了一只腿,无师自通学会抓耗子了,每天在外面浪迹。
何子鱼把它抱到怀里:“去哪玩了啊,都脏成泥球了。”
小毛左边肚子上有一大块干涸的泥印,这是它去王屠户家肉案底下找东西吃时被踹的。小毛一脸戾气的舔着爪子。
下次它一定要把那家伙的猪肉吃光!
在赚够买药钱那天何子鱼欣喜不已,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把药带回去熬,让春嫂帮聂乌药浴,然后自己又跑去码头上工。
码头的人见他不爱说话,都没怎么主动搭理他,何子鱼求之不得。
那边赵玠刚回家就被母亲甩了个大耳刮子,他没吭声,猜想何子鱼已经被撵出门了,一派镇定的派人去找。
他娘恶声恶气道:“没出息的孽障,你要去找他,我立马死!”
赵玠微微一愣,看向他娘:“我不拦你。”
他娘气鼓鼓的望着他:“……”
老太太一口恶血堵在喉头。
医馆外詹屏指挥人打扫屋子,聂安在他这待了片刻,这才不情不愿地去找何子鱼。却不想刚到赵家门口就被几个丫鬟泼了一盆狗血,聂安愣愣地把脸一抹。
“他已经走了!”
聂安气急败坏:“去哪了?”
她们都有老太太不得泄露何子鱼去处的口谕,遂呵斥道:“我怎么知道,你问他本人去!”
聂安马不停蹄的跑回医馆,跟詹屏道了个别,詹屏一把拉住他:“既然是从赵家出去的,赵家人肯定知道他在哪,问问赵玠。”
赵玠被他爹捉去祠堂拷打,他只让老爹打了一下,就叫人把老爹按坐好,他跪下去磕了一个头:“孩儿不孝,请爹另生一个。”
赵老爹咆哮:“畜生,你娘不得把我把皮抽筋?!”
“不管是找小妾还是领养。”赵玠起身,“那都是你们的事。”
“给老子站住,你娘给你准备了一个丫鬟——”
赵玠冷笑:“她行她上。”
“不孝子……唔,噗!”
“老爷!”
码头上,何子鱼端着碗大口刨饭,一个人忽然蹲到他身边,他瞥了对方一眼,对方一脸便秘的表情。
“你钱那么多,干嘛还来这里?”
何子鱼差点噎住,背过身去。
果然,跟陌生人交流就是一件很倒霉的事。
对方气堵了一会儿:“哼!”
何子鱼刨完饭就跟着大伙继续卸货,他跟赵玠时学了点易容,在来码头上工前,他自己捣鼓了半天终于弄成一副其貌不扬的模样。
换了脸之后,他发现物价便宜多了,只有家里的菜钱照旧居高不下。
这天他回家,春嫂苦着脸跟他伸手要钱,他困窘道:“明天晚上给……”
春嫂愁道:“明天早上就要买菜,我总不能自己垫吧?”
何子鱼把暂存的药钱取出一半递给她,她笑道:“你也知道,镇江东西贵。”
有这一百文,她就可以给一家人都换一身好衣裳了。
眼看还有十五天就要交月租了,何子鱼不由得心头发慌。
就算他什么都不给自己买,好像也堵不上各种花钱的口子……
但起码还有一线希望,他不能因为一时艰难就松懈下来,得把聂乌治好,到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他又打起精神。
街上有块公告牌,上面有官府贴的告示,不仅有悬赏他的,还有悬赏各种罪犯的,悬赏他的最高,已经提到十万两黄金了。
他硬着头皮从人群中过去,想想来那天没易容,他就心慌。
当下之计,得把聂乌带去其他地方。
他心神不宁的扛了一天货后就又马不停蹄的找房,这次他寻到个偏僻的地方,屋子虽旧但有三个房间,厨房设施齐全,上不漏雨下不漏风,周围竹林茂密,竹林后面有一大片坟。
约莫是地点不好,所以房价相当便宜,才九十文。
何子鱼付完房钱后感觉像做梦一般,他趁夜把家搬走,并一脸幸福的跟春嫂说:“姐,那屋子大,恰好一人一间,你就不用来回跑了。”
春嫂笑说道:“那太好了,我这些天把人都跑瘦了,家里老小还嫌我为了一点零钱整天不着家。”
何子鱼愣了一下,看着明显比以前白胖的女人,他没说话,摸了摸头把聂乌抱上,走三步把小毛唤一声。
落在后面的春嫂发现他这么不上道,不由得阴沉下来。
虽然房价便宜了,但菜钱越发贵了,何子鱼以前只管吃饭,压根就不知道一把菜要多少钱,每每春嫂伸手跟他要菜钱,他都只好咬着牙给。
这天他回家,春嫂突然很为难地说家里忙,怕是做不了多久。
他急了,又多添了一百文的工钱。
春嫂一脸无可奈何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你这无依无靠的,看着也心疼,我姑且留下,就当积阴德了。”
自此后何子鱼如贡神佛,春嫂说买菜要三百文,他立马给三百五十文。
春嫂就和蔼地笑。
小毛越来越瘦了,何子鱼心疼地把它抱在怀里,看到它原本蓬松洁白的毛变得暗淡脏污,肚子深深凹陷,他就心如刀割。
这天上工前他多给了春嫂五十文,让她去给小毛买小鱼,春嫂一口应下。
他白天没法从码头抽身,所以就不知道那五十文全孝敬进了春嫂的口袋,她怕真饿死了这只猫少一个挣钱渠道,便去菜市场上捡了点没人要的鸡肠鱼肺之类的喂猫。
床上的聂乌吐血了,她拧着脸胡乱擦掉,拿冷水帕将那嘴边的血污随意沾沾。
为了节约精力,她拿布巾兜上足够的柴灰,给聂乌垫在胯\/下,有时忘了换,就一直垫着。三天给洗一次澡。
时间一长,病人私部就开始溃烂,春嫂已经找到合理的理由了:瘫在床上的人还会生蛆呢,皮肤溃烂很正常。
医馆不给佘药,但何子鱼想在二月末给聂乌泡第二次药浴,照家里的菜价等花销,他永远存不上三百文钱,于是路过公告栏时多停了片刻。
在失神捅死了黄龙虎等人以后,他就暗自发誓不再动刀了,但榜上的通缉犯动辄五十上千两的悬赏,他想想聂乌,想想身上这张药方,最后无力地提了提嘴角,撕下其中一张。
春嫂正在家里做针线活,突然听到门口响声,她神色如常的笑说道:“今天这么早啊?”
何子鱼一脸羞愧地抠了抠手指:“姐,可能要麻烦你一段时间了——”
春嫂笑意加深:“你有困难?尽管说。”
“我要去外地……跑工,大概一个月才能回来,”他把身上的钱几乎都掏给春嫂,“要是快的话,大概十五天……”
“我母亲就拜托你了。”
春嫂把钱收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你也是不容易啊,小小年纪就这么懂事,我们村好几个小伙子跟你一般大,却还在家混吃混喝,哎,路上当心,去吧。”
何子鱼满心感激,他走前把小毛抱到怀里撸了一遍,小毛瘦伶伶地瞅他一眼,随后在他手指上舔了舔。
“姐,小毛也拜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