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是什么时辰?”
李嬅微抬眼眸,见原有挂画的墙面上空荡无物,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还早,未至公主平日起身的时辰。”甘棠坐在窗边埋头为自己纳鞋,直到公主问起时辰,她才抬头说话。
“也好,我瞧瞧有什么好吃的。”
公主起身,甘棠忙放下针线活过去搀扶,公主朝甘棠笑笑,示意甘棠:“你家公主没有那么娇弱。”
“荷叶鸡卖相一向很好,只是闻着油腻。”走到桌边,李嬅头一个就命浅黛将荷叶鸡拿到屏风外。
为迷惑江振,李嬅总不忘吩咐浅黛她们去柳氏酒楼买荷叶鸡。
两个宫女固定会去的地方多,江振就不能一下子查到张桥点心铺子去,如此既可不连累张桥点心铺子的人,也可保全她自己。
李嬅自己实则并不爱大鱼大肉,自三年前的那场变故后,她的胃口从来就没好过。
荷叶鸡买回来一向是甘棠、浅黛与丫鬟们分食,若丫鬟们不敢吃,便找借口说买多了。
至于李嬅,她每回逼迫自己在新帝、江振面前胡吃海塞、装疯卖傻,不过也就是为了活下去。
即便江振不相信,只要公主府乃至整个晟京城的大多数人相信她真的疯了,局面于她而言便就是有利的。
“殿下,没有字条。”拆开牛皮纸包,山楂糕与荷花酥里却并无字条,甘棠不由得一讶。
甘棠说完,浅黛问道:“殿下,您叫婢子们出去采买,果然是借此与外界通信吗?”
“平日也就罢了,这种时候怎会不送信来。”李嬅没有回答甘棠,但她的话也足够解答甘棠心中疑惑。
李嬅在众多点心中翻找着,从她焦虑的神色可明白她心里的不安。
逸山之顶的人究竟是否被官府捉拿?这是她必须知道的事。
那人虽做过几年山匪,她却不能害他丧命。
在牛皮纸中翻来找去,并不见什么字条,就在李嬅要掰开荷花酥检查时,她瞟了一眼外壳上的菱形红纸,她手中将将拿起的荷花酥又被她放回原处。
李嬅将那一面是写有店家名称与荷花酥字样的镀金红纸、一面是一片空白的纸张拿在手上端详,并未察觉什么异样,随后她走到窗格透进的阳光下,又将那纸片举过头顶,终于看见字样。
王三已赴灵州,罗兴陪往。
虽只有短短十字,也足以宽慰李嬅的心。
她原本吩咐罗笙待王三离开逸山后派人暗中保护,就是见王三招募杀手也勿插手,只需在祭天大典上出手制止罗笙送死即可。
事已至此,罗笙派罗兴正面与王三接触也无甚大碍。
罗兴与罗笙都是她信得过的人,想来,不照约定行事也是出了什么变化的缘故。她只要得到王三好好活着的结果,这就够了。
“殿下,可瞧出什么?”浅黛与甘棠看不见那纸上的文字,心里都十分疑惑,浅黛先问公主。
“你二人身子可还有不适?”李嬅转回身看向两个宫女时,她眼底那层焦虑转为悲悯与歉疚。
“昨夜后半夜便不如何疼了,到今日已好全了。”
甘棠说完,李嬅将目光投向浅黛,见浅黛也点了头,她才稍稍疏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二人心里不会没有怨气,我可以给你们指两条路。”
浅黛与甘棠神情复杂地看着李嬅,李嬅庄肃道:“一旦你们知晓不该知晓的,要么,与本宫紧紧绑在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要么,杀人灭口之事,本宫也做得出。”
“本宫再说的明白些,你们知道得不多,今日还有选择的机会,倘若一心向着本宫,咱们往年如何相处,今后仍是如何相处。倘若,你们真是被谁安插在本宫身边的,及早与本宫坦白,本宫会找个由头将你们打发走,保你们平安离开晟京。可要是,来日本宫自己查出破绽,你们如何死去,由各自体内的虫子做主。”
“殿下,我二人绝无异心。”
“殿下,我们无父无母,又如何敢背叛您啊。”
……
浅黛与甘棠跪在地上,你一句我一句地表明忠心,李嬅将她二人扶起来,苦涩地说道:“好了好了,但愿咱们都好好的。”
主仆三人说了一会儿稚童时期的趣事,心情都平复了些,李嬅才道:“取烛火来。”
“唯。”
看过的字条自然是要烧毁的,浅黛去取烛火,甘棠去取小香炉,不多时,方才的红纸已化为灰烬,融入沉香粉中。
“往后有寻不到的小物件,只说公主贪玩吃了,可记下?”李嬅重新坐回床边,正色道。
闻言,浅黛与甘棠自然觉得心酸,只是她们明白殿下并非是说笑,她们一齐颔首,并不反驳。
“殿下,婢子记得您说过,在那石头上刻字,是要迫使新帝不得不去灵州祭天,新帝去灵州,那名山匪在玄天坛上等着,当真能够报仇雪恨吗?”
此时公主只穿着轻薄的杏色睡裙,甘棠从衣杆上取下稍后要更换的衣裙,顺嘴问出心中疑惑。
“你以为我会叫他死在祭天大典上?”李嬅的口气颇有挑衅意味,“叫他就这么死了,可难解我心头之恨。”
“既不是杀他,殿下为何要他去灵州?”甘棠实在不解,追问道。
“皇帝出行,少说也要花费两个月份,你再想想?”李嬅一面自己解开腰侧的绸带要换去睡裙,一面问甘棠。
“若是那畜生不在晟京,殿下行事就便宜多了。”甘棠半晌不说话,浅黛上前为公主更衣。
看见公主露出的玉骨冰肌,浅黛心里又是一叹。
美人多命薄的老话,她算是听过不少,她不希望这话应验在眼前的姑娘身上。
“不是要他不在晟京,是要他离开皇宫。”李嬅站起身,任由甘棠与浅黛为她系紧身后的裙带,“父皇之死有蹊跷,定要找出真凶。”
“时隔多年,还能查出真相吗?”甘棠问。
李嬅沉吟有顷,方道:“总要试试才好。就算老匹夫不去灵山祭天,那石头也自会有其用处。”
“殿下,你还未与婢子们说,那张桥点心铺是怎么一回事,老师傅是殿下的人吗?”字条打开,公主也并未将上头的字拿给两个宫女瞧,浅黛终是忍不住地问道。
李嬅浅笑:“非也。”
“可有字迹的糕点,是从老师傅手上得来的。”浅黛疑惑追问。
“那么殿下,真正要给您传送消息的,究竟是何人?”甘棠也十分好奇,她插了句话。
情报网的管理者是罗笙这件事,李嬅暂时不想告诉两个宫女,穿好鹅黄齐胸襦裙以后,她转回身来看着两个宫女,说道:“我叫你们做的事,你们要做好,我不想你们说出去的事,你们要懂得保密。同样的,该你们知道的,我会说给你们听,你们没有必要知晓的,也莫要过分好奇。”
……
二更天,定华长公主府书房
巡完夜,交代属下几句,江振如平日一般回到他的书房,卸下盔甲后换上一身家常衣裳,他仍坐在书案后,借着烛光夜读。
这一夜,油灯发出的光辉使他心情烦躁,未看几行字,他将兵书倒扣在案上,起身走向门外。
月光皎洁柔和,坐在书房外的石阶上,仰望群星伴月,他又想起饮酒的事来了。
于是,郭文龙为江振拿出两坛酒,江振又一次尝试借酒浇愁,借酒麻痹自己。
于他而言,饮再多的酒也无法让他真的感到解脱,反而是饮得越多,某些他不想回忆的画面越是在脑海中晃荡。
“你说你此生注定无情无义,其实,你心里早就有个爱慕的人,只是你自己从来不敢面对。哈哈哈哈……”
怡月楼那女子临死前的疯笑,江振至今仍觉毛骨悚然。
他的探子打探到清宁公主图谋不轨,竟召集众大臣在府里商讨如何推翻陛下,听见这事,他心里是气愤的。
因有陛下提拔,他才会是高高在上的左金吾卫大将军,若是有人敢谋害陛下,一旦改朝换代,他的下场只怕不会好。
除气愤外,他也有抑制不住的兴奋。
假如他先一步将那些有不臣之心的家伙一网打尽,他就会为陛下立下一件大功。
若是那般,他的地位就能进一步稳固。
探子报说清宁公主府藏有一份名册,那名册之上有所有参与者的签名,按理只要他能拿到那份名册,他就可以明目张胆抓人。
怪就怪在清宁公主老谋深算。
他打着擒贼的名义到清宁公主府搜查,那公主居然早有准备,一早便让夏康那厮带着名册出逃。